「舒奈亞家族從三百年前便開始存在,為了貢獻社會,跨越科學、醫學與政經界,我們有著另一個未知世界的凝聚力,所以舒奈亞的存在無法抹滅。『紅』便是我們家族的象徵,夏納啊,可愛的孫子,你和你妹妹一樣擁有這無法抹滅的特徵。」
聽了好幾遍也不覺得膩,關於敬愛的長者或是家族的事。
「不過拉克……你爸爸是往政經界發展,真是的,一點創造力也沒有,只選擇安定的路。」摸鬍子是爺爺的習慣動作,不是在思考就是煩惱。
「爸爸,別老是在夏納前講這些啊,他小孩子會覺得無趣的。」
「不會啊。」夏納喜歡聽爺爺說話,他老人家的視界跟普通人不太一樣,總是說著過去的種種,內容豐富得可以重複咀嚼一整天。
老者摸摸愛孫的頭,而後繼續談論:「貢獻社會和庇祐弱勢,但那也只是部分表象而已,其實我們是為了家族和愛人。」雖然以服務為貴者,但爺爺比較喜歡用浪漫的解釋,譬喻為為了個人犧牲奉獻的騎士。「我們常和古老名門往來,並且攜手合作,奠定倒退時代後的社會,力量是絕對必要,你一定要謹記這點啊,夏納。」
「我也想像爺爺一樣,有騎士的素質。」
「喔喔,夏納真是好孩子。」被爺爺稱讚令夏納他高興得不知所措。「夏納以後也會遇到值得信服的上位者或是高貴美麗的佳人,哈哈──像你奶奶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公主,即使身世一般的女孩子也像花一樣,守護花朵不為失也是一種美德。」
「那,真澄……像他那樣的二心子呢?」
暫時在這個家族安定少年,沒有任何歸所又是個二心子,語言能力跟不上同年孩子,唯一知道就是他只是個孩子且不會傷人,就如爺爺所說是社會的弱勢。
「嗯……」
爺爺摸摸鬍子,似乎是個深思的問題,那個嘆息彷彿將時間凝結,夏納的記憶便在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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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是最後一個了。」古老的銅鑰在手中顫抖著,顫抖當然是因為持有者太過緊張的緣故。
「妳在做什麼啊,泉姐姐?」
「嘎呀──原、原來是少爺啊……」捏了一把冷汗,不過剛剛那聲尖叫真是不雅。侍女泉本身聲音像未變聲的小男孩,彷彿有鐵沙在喉嚨裡有些嘶啞,但過度精力旺盛這點倒和小孩子很像。「泉正要打掃書庫,聽老爺說裡面有……『那個』呢。」
「哪個?」
「是不可以隨便掛在嘴巴上的東西呢,不斷想它的話就會聚集起來、不停談它的事就會出現,所以泉必須集中精神在對付灰塵上。」
「是指幽靈嗎?」
「嗚……少爺,拜託別提醒泉啦!」明明是個大人還會怕這種不實際的東西,可是她抱頭慘叫的模樣看起來是真的很害怕,在舒奈亞家打雜那麼久了,沒想到還像個新手般,要是老管家看到了肯定會再嚴格教育。
「對不起嘛,那讓我陪妳進去,人多一點就比較不害怕了吧?」
「可以嗎?少爺今天的功課已經做完了嗎?」
「哈……」夏納表情微妙扭曲了。「當然是泉的安全比較重要,要是『那個』真的出現了怎麼辦?」
「唔,也對。」不管是真話還是謊話,泉相當容易被說服。門後是毫無光熱感,反而飄出一股怪味,木質地板受到壓力而嘎嘎作響。「好像有什麼聲音?」戰戰兢兢地拿著灰塵撣,精神緊繃的狀態下更是敏感。
「我沒聽到啊。」
「喀噠喀噠的!」隱隱約約參雜在自己腳步聲中且距離非常接近。
「妳站原地等一下。」
「等等,少爺你要去哪!」急忙想把人拉住卻撲了個空。「少、少爺──」已經走得很裡面了,泉一人為詭異氣氛和黑暗所包圍,以及某個聲音緊跟著自己不放。
喀噠喀噠的。
喀噠喀噠……
「哇──」裙角被什麼東西勾到,加上附近障礙物多摔得可不輕,堆高的東西垮下正好被埋在重物下頭。
「怎麼了!」終於點亮房間,夏納聽到聲音趕緊回頭。當然沒有什麼幽靈鬼怪,會有這麼大聲響只是因為泉剛好撞到堆放在走道旁的未分類書籍。「泉姐姐真容易大驚小怪。」輕嘆了一下,俗話說的好人嚇人嚇死人。
還有一個小東西被埋在書堆下,起來時頭上還頂著攤開的書本,傻傻地笑著。「泉。」
「小真!你什麼跟過來的?」
真澄,突然來到這個家的男孩,雖然是寄人籬下不過舒奈亞家自願收留他,外貌看來根本不出十歲,頭部似乎受過傷,導致語言能力甚有缺陷,唯一的溝通方法出了問題更難向人敞開心房,或許「人類」和「二心子」對他來說兩者相容性仍是個未知數,人們常說二心子充滿缺陷,不只身體連心靈也一併。
真澄一向只跟泉親密,這般年紀就會和人保持距離,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他多少會用些單字表達意思:「門口。」從兩人在門口對話開始就跟在後頭,並不是真澄喜歡偷偷摸摸,大概只是太嬌小了讓人難以察覺。
「真是的,嚇死人了。」泉輕輕地捏了真澄鼻頭一下後相視而笑,親密得像姊弟般,另一方面,泉本身也不曾提及自己和真澄的關係。
橘黃色燈光下,深紅色木質書架整齊陳列,室內有設空調防潮,不過書本放著沒有翻閱就容易有書霉味,所以才要定時輕輕灰塵。「其實這個味道不會很難聞嘛。」泉拾起書本,知道沒有什麼幽靈鬼怪異界生物之後覺得輕鬆不少。
「原來我們家藏書這麼多。」隨便拿幾本來翻翻語言皆不盡相同,而且科學研究和醫學偏多,文字瞬即變成讓夏納頭疼的魔咒。
彷彿找到寶物般,泉大叫:「啊──這本是天文學的!」大本硬皮書放不進書櫃所以被擱在一旁,裡面有一些研究文獻和觀星照片。
「泉姐姐喜歡星星?」
「是的,泉最喜歡了!」那開懷笑容下似乎回憶著過去。「以前住的地方根本看不見天空,或者說到離開那裡為止都還不知道天空是什麼樣子。每天每天看著純白的牆壁很不舒服,喜歡黑的地方這種說法或許有點奇怪,不過當時真的比較喜歡待在暗處,因為有些東西會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反而覺得很漂亮,所以第一次看見星空時真的好感動。」
倘若長時間處於光明處必定會察覺到黑暗,換而言之,若不是身在黑暗就不會發覺那些渺小而美麗的光芒。
照片上跨頁的銀河圖片的確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親眼見到,光是小小圖像就相當吸引人,尤其是在夜中燈火通明的都市、尤其是離我們所在幾億光年的距離,星星只是變成現代人的一種想像或譬喻,就算描繪得盡善盡美但實物真正的美好絕不僅止於此。
「爺爺他說過,他認識一個二心子研究者,個性浪漫得像個詩人一樣,所以沒有什麼大成就就早早去世,不過那個研究者過去曾稱呼二心子是『星之子』。」
「真的嗎?真是太好了。」泉用力抱住真澄不知道在高興什麼,真澄一樣不解她為何這樣反應,只是看到她開心也跟著高興。與其想辦法否定負面部份,只要能有一點點美好就值得了。
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在小小光芒圍繞下誕生,不論出生或死亡都需要相當的能量,就像星星般。
「泉姐姐還真是奇怪。」夏納說著,不過現在也突然想帶幾本書回房間看。「話說回來泉姐姐……打掃呢?」
「說的沒錯,夏納少爺。」
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眼光,沙啞的重低音在夏納耳邊迴盪。
「妖怪啊──」
「真是失禮。」推了下眼鏡,老管家克里斯多福看起來相當精明幹練,不愧是前職業傭兵,只是那歷經風霜、劃過大半臉頰的傷痕讓人難以不習慣就是了。
最後包括夏納三個人在老福的監督下乖乖打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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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朋友是經商的,正好和父親事業相關而有來往,若要打好關係其中就是讓兩家孩子交好,不管是在什麼時代大人總是會在這些地方耍小聰明。
「你好。」
討厭補習和老福囉唆所幸躲到那個書庫,沒想到還是被找到了。
「你好……」
「不去上課沒關係嗎?管家和侍女到處在找你喔。」穿著和母親幾分相似的東方袍裝,是個相當清秀的孩子,至少夏納如此認為。
「沒關係,這些事情都是爸媽擅自決定的,我也想有自己的時間做想做的事。」所以才來書庫探險,到處都有小角落可以躲,只要有一點光源就像是個秘密基地一樣。「倒是你趕快回去吧,只要問老福一下他還是肯教的,要是誤了你的學習機會也不好。」
「嗯……」思考半晌,少年也跟著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來閱讀。「那我也留下,只有你不回去也太狡滑了。」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喜歡補習。」
「真是個怪人。」怪雖怪不過還挺有趣的,即使是被大人硬湊在一起,不過看得出來他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我是夏納,記得你是媽媽認識那個……好像是個奇特的姓氏來著?」
「陣,陣世輝。」世輝,彷彿加諸了別人的期許,就像自己姓氏也背負了家族的責任一樣。「不熟的人才會叫我這個名字,所以我告訴你我第二個名字……」
──晃。
就像裡面有個光字,本身也有明亮的意思。
「還是回去吧。」
「嗯?這麼快就從良了?」晃話中帶點揶揄意味,輕笑了一聲。
「我說過了,不要因為我誤了你的學習機會比較好。」不過還是想帶幾本書走。「請多指教,晃。」
「你也一樣,夏納。」突如其來的一吻,淺淺、淡而無味的,被同是身為男性的晃給……「之前認識有女孩子這麼打招呼,是這樣沒錯吧?」
晃不只八面玲瓏,連這方面也相當吃得開呢。
「是可以沒錯……不過主要是臉喔,臉。」該怎麼說有些五味雜陳,畢竟還未成年又是初吻。「要是你也對我妹妹這麼做的話我一定揍你。」芙蕾比自己小一歲又是個言情宅,要是遇到這類事肯定會胡思亂想到彩虹邊去了。
「原來夏納是好哥哥啊?」
「囉唆。」相當不習慣被人稱讚,不過朋友間能這樣相處也不錯。
每次補習之後這個錯誤的道別方式成為了兩人之間的秘密,夏納並沒有特別抗拒,只是晃單方面執著,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才沒有特別在意而忽略了對方的感覺。
所以在那一天,夏納唇間感受到不同的重量和以往不同的意義。
退怯了。
一直認為的「朋友」、「青梅竹馬」被這小小舉動給顛覆了。
手指麻麻的、臉頰好熱、憤怒、無常、痛、還有──愛。
以及一陣噁心。
恐怕夏納已經忘不掉晃這個人了。
「夏……」
洗手台前鏡子根本看不到背後有人,慌張地轉身。「什麼……是小真啊。」他真的太瘦小了,而且完全沒有人的氣息,和為繃帶覆蓋的身體一樣,看起來病厭厭的。「你手上那是……」
書庫的書,是一些詩歌散文跟泉拿給他看的天文圖冊,內容相當古老,閱讀起來也有難度。
「你想學習嗎?」比起被人愛,夏納更同情隻身一人的真澄,這樣下去他未來要依靠誰才好?「對了。」
靈光乍現。
「小真想學習嗎?這麼難的東西老福一定知道。」
與其說是理解能力不好不如說他只是稍微比別人遲鈍,真澄根本不在意老福的傷疤,也跟著他學過一點家事,或許真的可行。自己如果再多學點知識的話也可以另外花時間教他,這樣多少也能替泉分擔。
意外,這項提在家族會議時通過了,父親進而收他為養子,不過真澄和別人最大不同處就是身分,收養二心子的法規出乎意料嚴苛,想必當家也是有相當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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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想試著獨立。」
真澄十五歲時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父母親請示,他說自己的想法還有搬出去住的事情,甚至打工、房子、通學和就醫的小細節都有詳細規劃過。
的確令人為之震驚。
過去的記憶再度運轉,爺爺摸鬍子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夏納啊……」爺爺語重心長地呼喚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遙遠得不可觸,我們不能完全理解的存在。」
彷彿星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