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女開卷 (不是只有暑假才會讓內心充滿夏天)

malansuu降神第五集 Leave a Comment

  整週都要考試可不是說笑的,儘管有讀書假充其量不過是把痛苦延後,想盡快回歸遊戲的心情非常急迫,可是這心情一說出口肯定會讀不下書。

  房間裡包括我只有四個人,有梅梅在的話我們也不好談二心子的話題,七穗自願留下來陪梅梅,她說她在研究所時也是會一面唸書一面照顧弟妹,只要別一群人擠在一起七穗就會比平時能幹好幾倍。

  另一方面,天堂除了上次那本書外也陸續從學校圖書館裡帶出其他書,據說學校本來就有委託他修繕書籍。正如紫惠所說,除了電腦操作之外其他都由天堂包辦,兩人工作的情景證實了那天他們所說的話。
  
  「好,今天晚餐我來做。」原本埋首書堆的書生套上圍裙後就變了個樣。

  「不用麻煩沒關係啦。」

  「畢竟打擾這麼久,不做點什麼是不行的。」

  看到他要下廚紫惠這次反而無動於衷,只是把筆電闔上休息。「天堂做菜的話是沒什麼問題啦,反過來說我的胃都是他養的。」

  曾受老師教誨努力學習獨自生活所需必備技能,據說天堂也會大量閱讀烹飪書籍,有點好奇他會端什麼東西出來?

  廚房點火使得室內溫度微微上升,每增加一點熱度都會令思緒糢糊,接著就呈現放空狀態了。

  隱隱約約聽到奇妙的聲音,不是說話聲,接近心跳的拍子穿過雜音在腦裡徘徊,無歌詞的旋律慢慢滲透進記憶,一股海洋氣息襲上心頭把空白的腦袋填滿。

  「奇怪……」好像在哪裡聽過。

  霜因看到我在敲耳背時很快地指出問題源。「奇怪是指他在哼的旋律嗎?」

  原來是天堂啊。

  邊哼著旋律邊料理,不久,矮桌便被料理堆滿。

  「海鮮料理!哇──你今天難得煮這麼豐盛耶。」

  「只是小試身手。」

  他端上今日的晚餐,材料似乎是自己去採買的,是什麼時候買的也沒人知道。每道料理鮮艷飽滿的色彩令人食指大動,一碗白飯根本無法全部點綴。微焦油脂香味刺激著食慾,魚的白肉烤得適度,即使沒有油炸看起來也向覆上了一件淡黃紗般。怕只有肉太膩還另外準備了韭菜蟹肉蛋之類含青菜的菜色。

  此外,連我不太敢做的生魚片都出現了,沾醬不外乎有醬油、蒜辣醬和芥末,量非常可觀。

  「辣一點比較好吃。」
  
  喔喔,正合我意!

  「這些也是看書學的?」霜因避開辣的,先夾蟹肉蛋進碗裡。
  
  「也不完全是,之前旅行的地方大多集中沿海地區或水源處,研究工作之餘向當地居民請教了一些。」

  不愧是行動派書生。

  「剛才的歌也是向居民學的嗎?」吃飯時不想提太複雜的話題就隨口問問了。

  「那是祭祀時唱的祈禱歌,因為沒有歌詞多聽幾遍不知不覺就記起來了,聽說這首歌流傳相當長的時間,而且好幾個地方都有關於這首歌的記錄,即使沒歌詞功能卻相同,都是為遠行者祈福、並希望其平安歸來的……『旅歌』。」

  又在天堂身上找到了共同點。

  這首歌,我聽艾兒唱過。

  ■■■

  考試真的是折騰死人,喪氣原因和題目難度多少有關,可是在明明會的題目面前慘劇還是不斷發生。選擇題還可以用刪去法賭運氣,申論方面實在拿不定主意,沒有另外見解,最糟的狀況就是照本宣科。

  強烈希望期末考能一次就過。

  我知道文組老是補考主科也很難為情,不過接下來為期兩個月、長度從來不曾變過的假期……

  已經是在這所學校的最後一個暑假了。

  打工加上節儉生活存了一筆積蓄,如果可以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就好了,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增加自己可以活用的時間。

  抱著絕不向試題屈服的決心撐到考試結束。

  「我們快去會辦吧。」結束考鈴響起後霜因催促著,期末考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七穗也等著我們一起去會辦。

  奄奄一息,就是指考完試後、我現在的狀態。「這裡是誰……我是哪裡……」桌子好冰涼啊。

  最後我還是拗不過霜因,當然,如果想逃避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那本書相當異常。

  理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沒辦法說服霜因,雖然中間拖拖拉拉了一陣子,還是被押去會辦。學生們考完試後都喜孜孜地去狂歡,現在時間在這裡談話絕對不會被影響。

  「真澄,那個……我也來了。」到放學時間學校對校外人士進出管制較鬆,蘇西醫生著便裝出現,白襯衫和七分褲都是非常有夏天味藍白配。

  特意把醫生找來,我猜不透天堂在想什麼。

  扣除掉梅梅,今天聚集的成員和昨天一樣。

  「妳好。」書生簡單向蘇西醫生打個招呼,但她還是沒辦法好好回應。

  「工作已經結束了?」看著分批堆高的小書山,我以為這種誇張景象只有在翡翠大陸打雜那時期才會看到。

  「對。這所學校保存的書籍大半都是初刷,資料太舊了,其實添購些再版書比較好,詳細書單和修繕項目整理了一份給校方負責人了。」

  「這次工作很輕鬆呢。」紫惠後向後一躺,讓背脊陷入沙發。「吶,你們考試怎麼樣?會很難嗎?考不過會不會留級啊?」

  「再怎麼糟也不至於要留級。」

  「哎呀,你不是背科最差?明明是文學組的。」紫惠明知後面那句有殺傷力還是不在意地對著我說。受到另類「關心」我該高興嗎?「小穗呢?會不會過啊?」

  「我想……沒、沒問題吧,有盡力了,結果會如何都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當然是要過最好啊。」只有七穗可以和紫惠作伴,幾天下來兩個女孩子沒幾天就變得相當要好。

  稀鬆平常的對話反而緩和氣氛也讓醫生鬆了口氣。

  「今天是來討論書的事情吧?」霜因視線落那本《燐天女》上,被單獨置在桌面卻像劃分出了不可侵犯的區域般,不會被其他書籍掩埋。「圖書館的書我幾乎都讀過,當然也包括那本。」

  天堂單邊眉毛挑高,似乎頗有興趣。「我可以聽一下心得嗎?」

  霜因找了個位子坐下,看來將會長談一陣子。「那並不是什麼故事書才對,內容相當零散,反倒像是筆記。」

  《燐天女》沒有所謂序言,翻過空白頁後首篇寫道關於海洋特性與生老病死的沉悶雜談。

  「昨天有聊到旅行的事情,還記得吧?」

  「記得。」他們旅行多偏向海邊,昨天那一餐已經讓我印象深刻。

  「我去過的沿海市鎮,有部分還保留著『海葬』習俗。」

  「那作法未免太古老了!」震驚的不只醫生,以現在來說海葬對環境不好,無益仍持續著的習俗,那就是因為信仰的緣故了?

  「當然這是有限制的,被允許海葬的對象限定『未成年的少女』,以船棺裝下海,連火化都省略。」他瞥了我這邊一眼。「並不是只有出遠門才算旅行,『旅歌』不單單作為祈福歌,遇到這樣的場合時就會變成『冥歌』,面對大海歌唱、透過海風提醒走遠的靈魂不要忘了故鄉。然而就某一場祭儀中……有位人歸來了。」

  《燐天女》的書頁在天堂將一張插圖展示在我們面前。

  無色彩水墨插圖中一名少女半身陷入海裡,赤裸的胸膛符紋印記,長髮散於水面,彷彿拖曳著整片天空,五官故意抽象化讓人無法判斷美醜。

  「不、不可能是外地人嗎?譬如遇難者漂流到岸邊之類……」七穗問道。

  我們不斷提問,看客觀意見能否摘除天女的神秘。

  「我查過有出現天女信仰地區的祭儀帳,舉行海葬的少女身上都會刺青,每個人的紋皆不同,他們以這點做辨識,但是會神格化並不是因為這幾點巧合,而是被其他傳說附加上去的。」天堂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奇怪的問題:「『海洋比天空大』你們覺得呢?」

  怎麼可能。

  「海洋同時擁有天空,是故,海洋勝於天。」不敢相信,這是霜因說出的話。

  「喔?」

  「海洋大於天空的正解是『倒影』。」在弔詭的言論下完全不被動搖,還這麼有自信地回應。「就算有再多異常在眼前我也有辦法思考,別以為說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就能草草了事。」智慧和信心兼具的霜因真的是比誰都厲害。

  「你的理解沒錯,不管是對海大於天還是想打發大家這點,看來我得說完才能讓大家滿意。」天堂不否認自己的作為,不想據實以告的部份讓談話變得有點緊張。「當地人就是以這說法把海洋稱作『鏡天』,如果『旅行者』有辦法順利從鏡天回到故鄉,哪怕是一塊骨或陪葬品也好,都會被當作『天的使者』供奉起來。」

  可是異常就在於有活人完整歸來。

  天女的圖畫幽幽地笑著,像在宣告自己是無與倫比的真實存在。

  「嗯?」把書本拿靠近一點,插圖裡有地方總覺得怎麼看都不對勁。「天女的髮色不是純黑的嗎?」東方印象加上水墨表現反而找到了盲點,在陰影處看這本書才發現插圖裡面不只是墨黑,還參有點螢光藍。

  「畢竟死者復生是難以接受的事,所以染上了不同故事色彩,繪製時不會特別把顏色填滿。要舉例的話……說到和海洋有關、女性模樣的怪異或妖魔你們會想到什麼?」

  「賽蓮女妖?」

  「人魚!」

  「人魚是幻想出來的吧,不就是把儒艮看錯罷了。」紫惠的說法也沒錯。傳說大部份會隨時間被人扭曲。「天堂,你是打算開怪談大會啊?講個東西都要扯這麼遠,討厭死了!」

  「要是我打算這麼做的話也會選日落後。」天堂回覆時沒有一絲猶豫。「看錯並不是完全沒發生,就算是捏造的傳說也一定有什麼背景及原因。要是連一點感性都沒有的話連聖誕老人都會被否認。」

  「死書呆竟敢拐彎罵我!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啦!」

  「你們不要破壞小孩子的夢想啊──」

  幹嘛硬要牽拖聖誕老人!

  雖然是在開玩笑,可是只要看到天堂的表情不知不覺就會認真起來,不管他說什麼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那我就繼續說了。」他指尖撫過略帶螢光的書頁,接下來就是把天女定型。「不管是賽蓮或是人魚她們都是有西方印象的妖魔,身體特徵會用異色表現。另一方面,從有相似處這點想想,兩者姿態都和魚脫不了關係。這插圖中附在天女身上粉末狀螢光的部份被稱為『燐衣』,『燐』與『鱗』同音,有鏡天信仰的海邊居民認為魚是上天賜與的食物,若天女真的是人魚將其尊為上天的使者也沒什麼好奇怪,傳說天女在星夜出現,加上鏡天的說法祂便成了披著星塵降世的天女,人們相信被天女授予燐衣粉塵的人會受到庇佑、成為天女之眷族。燐天女傳說出現前有戰爭與流行病等的背景,活在動盪年代的人們會依賴『信仰』與『救世主』,即使那是『異物』也一樣。」

  早脫離了常理全身染著異色的燐天女,祂的視線穿越了文字與時間,直視著「現在」。

  「在場的有誰聽過『永恆少女』的故事?」

  「我。」就像被老師問問題一樣,習慣性地舉手。

  瞥了旁邊一眼,一隻手弱弱地聽在半空。「我、我也有……」

  「真澄,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啊?」醫生問我的時候霜因也湊了過來,他們兩個似乎沒有聽過。

  「永恆少女……我記得有提到關於二心子早期的形象,她活了近百年卻因為少女和人們相處失當最後失去了永恆,故事只到這裡,不過實際上這故事沒有結局。」

  「為什麼?」

  「因為結局被一個少年帶走了。」

  有個和永恆少女同時存在、擁有「結束」的少年,少女為神、少年為人,故事的最後少年不見了。據說要結束必須要掌握「真相」,有一說這個故事也暗喻某個人握有二心子的真相。

  「對,不管是少女或天女都沒有永恆,既非人也非神。」

  都是異物。

  他用我們二心子熟知的故事給《燐天女》下註解:

  「我認為永恆少女和燐天女是同一人物。」

  永恆少女已不在,卻因那句話瞬間拉近了與人類的距離。

  桌面「碰」地一聲巨響同時把昏沉的腦袋打醒了。

  「不要隨便亂說!」蘇西醫生猛然起身,雙手撐著桌面一點一點靠近天堂。「……你所考察到的強加形象和擅自崇拜,是想說這些歷史責任是『人類』一手造成的嗎?二心子的現況只是大家無可奈何,全都非人所願,不該是這樣互相指責啊,有真相又能改變什麼!」

  醫生說到一半時被紫惠推回沙發。「妳就沒有想從二心子身上得到嗎?妳知不知道現今社會已經靠二心子沾了多少好處?看得出來妳沒勇氣為自己信念下注,但我們的瞳、頭髮及心,一滴血一塊肉都是為了有意義的事而付出的代價,我壓根不信天女傳說那一套,但我相信原初的二心子確實存在過。」

  「紫惠,可以坐下了。」

  「哼!」

  「當然,那些都是我自己的推論,我無法立證,但《燐天女》和這樣的研究法是恩師教我的,這是我的理性。醫生也有醫生的邏輯,就連『那位』也是一樣。」天堂提到某人時瞥了我這邊。

  「是指……雪都嗎?」也對,要是給雪都聽到這類故弄玄虛的故事他肯定會激動地大罵,不把這個故事批得體無完膚不死心,不……搞不好還會把書直接撕爛丟進可燃垃圾分類。

  「蘇西小姐。」

  「啊!是、是?」醫生似乎別有所思,慢了半拍才接上天堂的話。

  「我想請教一下,有人先告知妳關於這幾天發生的事?」

  「是、是的,就在天使塵事件後沒多久,我和另一位醫生去各地研究所巡診時有碰到這麼一個人,一開始我當然不相信,可是你卻出現了,和那位所說的一樣。」醫生說道,她堅持這只是巧合,再者就是她口中的那位人物和天堂認識。

  「那位是怎麼形容『我』?」

  「這……」
  
  ──妳會遇到一個紅髮、藍眼珠的少年,是「設樂」那的人。那孩子相當優秀呢,我喜歡這樣聰明又努力的孩子,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是加速事件的進行,如果他對自己身份再有些自覺就好了。唔,妳很不懂得隱藏,到時候肯定會被質問的,老實回答也沒關係,那孩子就屬觀察力最好。雖然我一個人說了那麼多,但我和那孩子並不認識也沒說上過半句話。

  「是哪位遠鏡?」

  「『我只是占卜師而已,名字並不重要吧』。她連回你的話都準備好了。」醫生手按著頭,才冷靜沒多久又開始暈眩的樣子。

  「遠鏡,是指什麼?」霜因問道。談《燐天女》時我跟他都沒有插話的餘地,也有可能是霜因在默默吸收資訊。

  「觀察者,不會輕易隨三勢力起舞的人,在觀測之餘偶爾也會像這樣傳訊息。」

  一閃而過的詞彙令我不禁在記憶中搜尋著關於「遠鏡」的片斷。「四司書、五遠鏡、六騎士、七支柱……」 

  七的法則!

  沒想到這個法則竟然會出現在現實?

  「果然。」不小心脫口而出讓天堂發覺到了。「你身上時間流逝的速度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時候霜因介入我們中間。「知道那些隻字片語能有什麼影響?還是你可以在『普通人』面前解釋這些字句的意義?」

  「……我拒絕。」

  我總不能說是偶然從一個自稱怪傑的人那聽到的。看看紫惠和七穗沒什麼反應,只是靜靜地等著後面的話題。不論如何霜因能令天堂封口,表示他不想其他人知道太多。

  霜因甩了甩頭後瀏海被分到了旁邊,雙眼不再是若隱若現。

  「老實說,我到現在一直都無法了解二心子。『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從來沒辦法實現這句話,沒辦法理解的東西太多,所以沒有想過要挑戰什麼。」本來平靜沉下的睫眉再一次揚起,即使信念是無形之物也瞬間從那眼神感覺到了重量。

  「我只相信自己親身體驗過的,如果你把我的朋友也當作『妖魔』或『異物』……絕不輕饒。」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破胸膛般,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壓抑下來,讓自己不要開口反而有其他東西從眼角跑出來。

  儘管手掌蓋過半張也隱藏不住天堂難過的表情。「要像你一樣無償付出……我做不到。」

  「過獎了。」霜因再坐下時沙發整個都震了一下,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那樣攤著。

  「休息一下吧。」轉了個身好讓他有得靠。

  「真令人羨慕,有這麼要好的同學……」七穗是這麼說,其實等她上高中後也一定會認識到知己的。

  「……好累。」

  「喲,你不是只要跟書有關就會不厭其煩地說一大堆?居然會喊累。」紫惠一面嘆稀奇一面愉快地調侃天堂現在的模樣。

  燐天女是天堂的老師撰寫的資料集,我翻了幾頁,密密麻麻的文字實在讓人沒什麼耐心反覆閱讀,不過從參考書目和資料源看下來那位老師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天堂追隨恩師持之以恆地努力研究,這部分才是怎樣也無法否定的東西。

  天女傳說天堂一定還會繼續研究下去。

  可是--

  即便燐天女在怎麼不可思議,祂的光輝對我們來說已經太過遙遠,溫度甚至不及我背後的體溫。

  祂在圖畫中笑著,換著角度看就變成了美好的笑容,和普通少女一樣。

  陽光照進窗,讓室內變暖暖的,燐天女的話題結束後也沒再說什麼,躺的躺趴的趴,在無人打擾的會辦裡慵懶氛圍慢慢散開。

  「啊,差點忘了。」天堂挺起上半身,重新坐好。「就是之前提的『熟人』……」

  「就是你說認識我的人嘛。」那件事我想過了仍沒有頭緒。

  「其實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二心子,來之前跟他們一起『你』的事情。」

  說到這紫惠就得意了。「對對,光聽那些破碎的敘述就找到了,可是多虧我呢。找到最相近的人就是在這所高中的你了,那時候他們還驚訝地喊『居然是本名』!你們是不是在什麼論壇還聊天室認識的啊?」

  不對啊,那些我根本不會去逛,網友的話……也只有在降神那邊認識的,到底是誰啊!

  「起初,我不相信有『真澄』這個人的存在。」

  好過份!

  「我可是好端端的在這裡耶……」

  「那個傢伙……」很難想像天堂會有這樣的用詞,感覺好像感情很差。「二心子那個,他是精神型,有『吞食』的Second,那個傢伙只有這方面可取。」
  
  「意思是我曾被某人看光過?」說笑的吧?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也算是了啦。」紫惠奇怪的眼光一直盯著這邊,小聲地竊笑。

  「紫惠,這不好笑。」天堂制止之後紫惠立即收聲。「真澄你有植過識別碼嗎?」

  「有啊。」

  「千真萬確?」

  「怎、怎麼了嗎?」不像講燐天女時那樣饒口,這次問題反而是單刀直入。

  識別碼就像是身分證字號一樣重要的東西,兩組數字碼為一套,識別碼一組以雷射印在皮膚下,除非用特殊掃描否則肉眼看不見,一組由中央電腦保留。

  「蘇西小姐。」

  「欸?又是我嗎?」

  「我們可以去一趟醫院嗎?實習醫生也應該有門診室鑰匙才對。」

  「有是有啦,你、你們想去做什麼?非就診時間跑進去我會被波見醫生罵的。」她對我拋出求助眼神。

  「天堂,你到底想確認什麼?」

  「那個傢伙所認識的『真澄』……」

  ──是個身上沒植識別碼的二心子。

  ■■■

  倒退時代後二心子大量出現,沒人知道原因。不知二心子來自何處和怎麼產生,兩顆心臟脈動導出名為Second的力量,每個二心子Second皆不盡相同,甚至本人也未必了解自己有什麼樣的Second,那過於強大的特質令失序的社會更加失衡,當時精力花費在重建上了,根本沒辦法放心思在除去「異端」上。

  因此,有個人理性地應對窘境。

  ──未知的事物都已經放在掌上,就把它變得像五指那樣運用自如就好了。

  研究者們著手把二心子的相關資訊整理出系統性,制定研究所制度進行管理好穩定情況,研究所制度是絕對的,令人心甘情願被這個枷鎖束腹,即使安定後此制度仍持續著,二心子的未知部分實在太多太多卻沒有人想就此放手。

  為什麼呢?

  因為一切就如那位所說的一樣,二心子已經成為無法從現實抽離的一部份。

  雙心的旋律無法停下,二心子不會變成誰的所有物,但在還沒找到歸屬之前……我們會一直在某人掌中起舞。

  「到了。」

  霜因也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真是安靜……」

  我們小心翼翼避開掛號處從安全門上四樓,這層樓一如往常,平常人已經夠少了,只要醫生不在就會毫無生氣,像被獨立出來的空間般靜靜地存在著。

  天堂所說的識別碼是每個二心子必定會有的,一群人大費周章跑來醫院只是為了確定這個,天堂似乎對他那位朋友說的話深信不疑,那兩者間必定有一個說法有誤。

  沒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波見醫生不在,所以在這層樓也沒必要偷偷摸摸行動,就診室本來就不大,我們進去後就診室又顯得更小了。蘇西醫生開電腦,等暖機時問天堂:「天堂為什麼想確認真澄識別碼呢?」識別碼在出生後就印在身體上,不管過多久也不會突然消失。

  「一些私人原因,我不能說。」

  「你這樣講我會把電源關掉喔?醫生本來就該保護患者個人資料。」畢竟這裡是醫生的地盤,就算實習醫生也一樣。

  若天堂想查的話他動真格我們也阻止不了,但他會回答,只是先向別人徵求意見:「霜因,你剛剛有說過不了解二心子對吧?」

  「沒錯。」二心子是印加上去的標籤,這個標籤會混亂人與人相處的平衡,霜因是這麼說的。
  
  「其實我也不懂。」天堂通常可以把問題輾轉返回提問的人身上。「我曾向不少研究者討教過一個問題,『無人能回答』。試問,蘇西小姐……」

  「『二心子』的通則是什麼?」

  通則?

  「你是指瞳色、髮色方面嗎?」

  天堂的眼神沉了、遺憾地搖頭。「我並沒有問『特徵』或人為附加的觀點。瞳孔和毛髮都是外觀可以辨識的,連識別碼都只是附屬品,研究所制度的立足點到底是什麼?二心子危險的話對待方式手段應該會更激進、考慮人道的話應該會更溫和。他們真的有收容二心子的理由嗎?」

  「這……」

  這是鑽牛角尖嗎?不……天堂說的也不完全不對,可是天堂一直在挑戰那些已經根深蒂固的思想和制度,這也是恩師的教誨?  

  「醫生,要不要先找辨識碼的掃描器?」

  「喔,好、好……」

  蘇西醫生已經聽天堂的話聽到恍神,她的知識和經驗當然都還不及正規醫生,雖然天堂沒有惡意,但再這樣講下去醫生的信心也會崩潰。
  
  「我看看,掃描器、掃描器……咦?」翻箱倒櫃之後醫生突然停住。「之前有用過掃描器嗎?」

  「好像……沒有耶?」是說我連掃描器長啥樣都不知道,波見醫生真的有拿出來過嗎?沒有掃描器的話醫生要怎麼核對資料?

  「用背的?」霜因點出我們兩個不想去懷疑的方向。

  醫生也未免太厲害了!

  「不會用的話換我來!」拖拖拉拉的時候紫惠已經坐上電腦椅,快速敲打鍵盤。「只要從中央電腦調出第一組識別碼的話也查得到第二組啦,你們別忘了這是公家電腦耶。」搜尋速度很快,利用這台電腦的使用者權限,就算沒有掃描器也可以湊齊兩組識別碼。

  「欸,說一下你第一組識別碼。」紫惠把我唸的英數字串輸入,這組是和中央電腦相連的。「接下來等搜尋就好了。」

  很奇怪。

  那些東西乍聽之下好像都事不關己卻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天女傳說我真的是初次接觸,一旦和永恆少女扯上關係後總覺得事有蹊翹,「七的法則」中的詞彙在身邊繞來繞去感覺很不舒服。

  要我用「那個人」的方式思考?

  《燐天女》只是個故事,在這時候出現有意義嗎?它並沒有被人刻意隱藏,這本不過是學校圖書館的藏書,任何人都可以讀,想想降神那邊,有稱號的角色都會被套一個故事上去,這本《燐天女》不是個故事而是記錄?還是說……

  這是一個「未被人選擇的故事」?

  只要找到對的角色就可以重現燐天女?

  「真澄?」七穗拍了我肩膀。「臉、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不舒服嗎?」

  「需要藥我可以去幫忙拿喔,反正配藥間就在旁邊。」

  眼中的景象層次像被打散般,聲音傳過來變得相當破碎,誰說話誰動作都影響不到我自己,明明該應個話又開不了口,我無法融入景象。

  「外面風好強喔,玻璃都在震,真想趕快回去。」紫惠視線不在電腦上,她一移開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螢幕。

  還沒搜尋完?未免太久了。

  那……要繼續嗎?
  
  出現這個念頭時彷彿有個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若無其事地站在那,綠色幽靈向現實投以嘲笑,他不像燐天女那樣不可觸,但發覺自己和他所站的位置是如此接近時反而讓人火大卻又無法不看著他。

  幽靈幻覺轉個身,走近電腦螢幕。

  ──名字只不過是個記號。

  螢幕飛速切換搜尋頁面未停下,在搜尋進度接近終止前我連幻聽都出現了。

  頭好痛,老是講些我聽不懂的話,因為是幽靈就可以這樣故弄玄虛嗎?明明是人就好好說人話!煩死了……

  這個人的存在讓我心煩意亂,就算心裡在怎麼咒罵也徒勞,他只會一直傻笑。

  疼痛在腦中不斷擴大,血液在全身奔騰,心臟和眼睛像被灼燒著,幻覺卻越來越清晰。

  ──好好看清楚,拿掉記號後……自己真正的樣子。

  ■■■■

  「風?」霜因打開窗,只有一陣微風拂過,甚至撥不開那甚有重量的瀏海。搜尋了一、兩分鐘依然沒有結果,霜因並不知道辨識碼為何,單純的身分證明?「早就什麼都不單純了……」這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一直注意著天堂的一言一行,《燐天女》裡的內容與「現在」兩者間的差距,對那個二心子來說……把那種將近五‧百‧年的時間壁壘打破究竟意義何在?真相依舊未明卻讓過去事物一口氣跳躍到現代。

  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霜因知道真澄對陌生人的懷疑有跟沒有是一樣的,所以才更加擔心。現在只剩雙腳立足地面的實感支持著自己,這份不安應該馬上就會過去了。

  手撐在玻璃窗上異樣的震盪仍不止,不只窗戶,室內擺設碰撞的聲音時起時落,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有異樣。視線掃過就診室,藥品都是最低限度用量安置在這個空間,因此沒有特別濃烈的藥品味道,蘇西醫生也說了似乎有另外房間是專門當藥庫和配藥用。

  真澄常常來這裡,就診跟回來時看起來都很自在,可見對主治醫生有多信任。

  「真澄?」試著喊了一下,霜因發覺他沒聽見,只是無神地看著電腦螢幕。

  還沒搜尋完?

  資料數目相當龐大沒錯,但是找到吻合的資料時就該終止了,眼看整個資料庫都要搜尋完了卻沒有停下來。

  室內有股力量不斷膨脹著,霜因慌了。

  「真澄、真……」

  他聽不到!

  「醫生,隔簾!」霜因確實感覺到有東西即將爆發。

  「欸?」

  「瑪麗亞!」只有一人正確地回應了霜因,瑪麗亞隨天堂聲音拔劍把隔簾砍下來。

  霜因及時抓住隔簾一角,將它張開到足以罩住所有人,意會過來的人們順著隔簾覆上時機趴下。

  玻璃迸裂聲劃過空氣,隔簾外的空間被不自然的力量扭曲,脆弱的有形物皆在這個瞬間崩壞。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突破了這個異常空間的出入口。

  這間就診室的主人歸來了,但裡頭早已面目全非。

  「醫生……」剛剛真澄沒有跟著大家進入遮蔽,自然不是毫髮無傷,站在原處正好和波見醫生面對面。

  波見醫生深鎖著眉頭走進室內,只有空蕩無神的聲音回覆。

  「醫生……醫生,對不起……我又把東西弄壞了……對不起,醫生,對不起……又弄壞了……」真澄說話語氣單調且不斷重複,彷彿像個害怕則被大人責罵的孩子,手指在眼前緊緊地交錯,拒絕外界的一切。「醫生對不起,我控制不了老是搞砸……」

  ──請不要再關心我這樣的壞孩子了。

  「門都沒有。」

  醫生冷冷地回道。

  霜因看在眼裡,覺得波見醫生在跟一個連霜因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對話。儘管室內一片狼籍只要醫生在這裡依舊是就診室,椅子倒了再扶起來、繃帶和藥品還有備用的,不顧真澄是否抗拒,醫生直接把押上椅子開始療傷。
  
  「霜因。」眼睛完全沒瞥旁邊,對只見過一次面的霜因,波見醫生準確無誤地喚了他的名字。「把真澄帶回去後叫醒他,然後明天你們一起過來。」從清洗到上藥過程完全無間斷,轉眼間傷口已處理完畢。

  「好……」

  「其他沒受傷的統統回去……你除外。」

  被醫生指名的──是天堂。

  將空間回歸成密室,哪怕一句話一個字也好,接下來的對話波見醫生絕不想給其他人聽到。

  醫生推了推眼鏡,如果真打算釋放殺意就不會只是把有利刃的器具射到天堂腳邊。「多管閒事!騎士,要找主人給我到別處去。」

  ……四司書、五遠鏡、六騎士、七支柱……

  六騎士確實是實際存在的六人。

  「柱」去掉部首後便成了「主」,換言之「柱」即是騎士效忠之對象,依自身信念從七支柱中選擇主人。

  「我,不是騎士。」天堂否認。「至少現在不是。」

  「我知道每個騎士不僅求主心切而且腦袋都有病,更何況你是『那個人』教出來的。」

  天堂瞥見醫生的名牌,對這個名字有些許印象。「波見……夏海,原來是老師的舊友。」

  「損友那幾個人就夠了,別把那種恐怖的傢伙也算進來。」波見醫生和天堂的老師曾經有交情,但絕不是令人懷念的友誼。「真是陰魂不散,到現在還想作怪,就算你只是他徒弟休想我會放過你,最好老實說他要你做什麼。」

  「修書。」目的從頭到尾都不曾變過,也沒必要隱瞞。「老師所作的只是『讀本』,老師吩咐過修書一事不可操之過急。這趟只是來看看老師的書,目的已達成我馬上就會回圖書館。」對真澄他們,天堂決定選擇不告而別,和紫惠碰面後打算立即出發。

  「雖然這問題遲了點,你叫什麼名字?」

  「天堂……我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名字當然是恩師取的。
  
  「他只教你遵循『使命』啊……」

  「是的。」

  已經無力多說什麼。波見醫生工作時也常和孩子接觸,嚴格地自我要求,絕不能將自己負面感情加諸在孩子身上,就算在眼前這個少年和自己恨之入骨的對象影子重疊也不行。「到頭來你還是想要主人嗎?」

  如瓷般假面因裂縫扭曲,亢奮得連瞳中的冷藍都有熱度。

  「是啊……」

  想得不得了。

  沒有道理就自己去找,直到可以完全說服自己為止,把被制度、語言結界束縛住的東西全拖出來一定可以找得到。

  天堂離開前並不是在笑,只是和笑相似的狂氣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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