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百鬼夜行-後夜 (當覺得拳頭不夠力時請愛用關節)

malansuu降神第三集 Leave a Comment

  正宗……非常確定我對這名字有印象。
 
  不是活體亦非武人的亡魂鍛匠。
 
  「很吃驚啊?因為跟你的朋友長一模一樣?」
 
  「啊……嗯。」如果他指的「朋友」是那個人的話就說得通了。

  因為思緒連結上彈指道:「你是柳生大哥的『關係人』?」從他身上唯一與正宗有關的字眼即是稱號。
 
  「你們果然認識。」雙方都得到對等的解答,反而讓我換來更多的疑問。正宗先生沉默,紅眼略帶挑釁的意味地側視,因為我的發問方式已經被他定下了。
 

  ■■■■

  「繆──」白銅在人群中穿梭,一陣子不見就變得那麼會飛,讓艾兒都追不上。
 
  「噫啊……到底會去哪裡?」跟在白銅後頭不知不覺進入人潮,一直朝人多的地方去越想越奇怪。「這裡是……」 抬頭一看竟是一間神社,原本在門口那看到的遊行隊伍最終目的。
 
  「噫呀──」
 
  給白銅發現艾兒在發楞,相當習慣地用了嘴巴咬住長長的金色呆毛然後拉扯,看到本人的劇烈反應後牠的動物本能以後就會記住那根呆毛。
 
  「繆繆。」白銅用下巴指示另一個方向,穿過小樹叢後就繞到神社後方。
 
  艾兒摸摸頭繼續走。「下次不能咬那個喔,真的好痛……」

    而白銅只是隨意應了一聲,有沒有聽進去就不得而知了。
 
  神社的後面幾乎沒有使用任何燈火,也是祭典中的唯一暗處。白銅最後飛上的屋頂,留下艾兒在伸手難見五指處找可攀爬的東西,東翻西找了一下只從未鎖的倉庫尋到一張老朽的木梯,破爛到讓人懷疑是否能承受身材嬌小的自己的重量。
 
  輕輕地踩過每階往上爬,還要注意力道和停留時間。
 
  啪哩一聲,不小心踩斷一階,連帶使下面的橫槓鬆脫,雖說打從一開始就沒寄予這個破梯子什麼期望。想辦法再往上爬幾階但是心急駛使得動作變得有些粗暴,響亮的斷裂聲不絕於耳……
 
  「嗚噫──」
 
  時間停在落下前停住,艾兒原本是想哭出來的,短短幾秒間反省著沒有齊克和NAO就什麼事都做不好一邊懊惱。
 
  沒有人會在意水實的存在,除了急切想以他是「破壞者」、「駭客」來抹殺的降神官方外。
 
  一抹孤獨的身影為何有映照出和許多人相似的「過去」與「現在」?
 
  所以……
 
  ──當朋友不行嗎?
 
  「哇……真的好危險喔。」瞇起眼瞥了下破爛不成形的「木頭」,又給了艾兒個安心的笑容。「現在就拉你上來。」
 
  「噫……」因為水實即時抓住了自己的手才沒有掉下去。
 
  很輕鬆地把艾兒拉上屋頂,水實看到艾兒時只能以高興一言蔽之,宛如孩童般的笑臉一面興奮地東問問西問問:「白銅帶你來的嗎?有沒有受傷?啊啊,頭髮怎麼變成這樣?」
 
  聞言摸摸頭上一撮特別突出的頭髮,可能是什麼遊戲特效之類,一開始就在了,不照鏡子艾兒自己沒辦法看到,不過被白銅咬過後就變得有些歪七八扭的。
 
  同一個動作重複了好久,這樣唐突見面一堆問題反不知從何開口。水實若無其事地微笑也無法把自己單方面的煩惱傳達給他。
 
  沉默了好一會兒水實又靠近艾兒盯著他瞧了一下,而後不好意思地搔頭說:「艾兒應該有聽說吧?就是那個,我的等級……」
 
  「嗯,歸一了對吧。」艾兒開始想像水實跟真澄談過多少,好似已經知道「這邊」的有互相認識。
 
  「對呀。」和白銅一起用同樣的姿勢躺下仰望天空。「但是不知為什麼完全──不會對等級有留戀,可能是因為我是所謂『非正規角色』吧?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一點感覺都沒有。
 
  既然沒有失去也沒有獲得,在進入這世界的那一刻至今對尋求以久的東西仍……一無所獲。
 
  艾兒選擇保持沉默,偶爾會伸手去逗逗白銅接著聽水實的話。
 
  「但是運氣好背喔──竟然碰到這樣一個人,說要阻止我破壞的人,真的有一瞬間自己也想著『啊,乾脆放棄算了』有夠麻煩的。」
 
  請不要如此理所當然地站在我面前。
 
  請不要如此理所當然地說著要守護一切。
 
  ──請不要動搖我的決心!
 
  為了破壞而生存與為了生存而破壞是截然不同的東西,那當時又為什麼沒辦法大聲反駁那狂妄又天真的言論?

  「死魚眼耶。」艾兒努力想辦法緩和氣氛的時候反射性地戳了水實的臉頰,兩人愣住的同時手指又像是在吐槽般加戳一下。
 
  因為自覺笑點不足,艾兒自暴自棄地抬頭又放掉全身力氣往水實身上倒,被壓在下面的水實的右手臂同時吃痛地打了個顫。
 
  「雖然月亮也很漂亮,不過為什麼不多看看那邊?」艾兒把水實的臉推向另一邊,已經看膩的夜景裡有小小的火花悄然升上天空,聲音至最高點炸裂開來取而代之是五光十色的美麗煙火入眼,儘管是無法持續的美景,無可否認那是祭典中最璀璨的光輝。
 
  「好漂亮……」

  即便是虛假的世界,也有人深信裡頭所存在的真實,倘若拋開痛苦,或許水實也能享受美好的經歷。
 
  挺起上半身呆呆地望著,與艾兒肩並肩坐著,沒想到身邊還有一個屈指可數的小小幸福、被允許的親密接觸──成為被擁抱者。「齊克說這樣可以分享幸福。」
 
  「嗯。」
 
  「沒帶點食物上來好可惜喔,這裡是絕佳的特等席說。」在途中就把奇怪的飲料給解決了,忙著追白銅就沒有想太多。「白銅有好好吃飯嗎?」黑色的小傢伙硬是鑽進兩人的縫隙湊熱鬧並小聲地回艾兒。
 
  ──明明就非常相似,為什麼會不合?
 
  艾兒瞥了一眼水實時在心中下的結論,雖然是不同的個體,在這個世界的外貌相似處也不多,但是那個輪廓的背後彷彿可以看見一個同為碧眼卻有點粗枝大葉的朋友。
 
  不間斷的煙火綻放讓人不捨得再把視線移開。
 
  無知的人們啊,就在今夜盡情歡笑、盡情享樂吧。
 
  ──因為無法確認在未知的明日自己所相信的羈絆是否會改變。
 

  ■■■■

  採購組只有剎那和阿飛兩人,儼然阿飛除了是逃生必備用品外還兼做提東西的,重量並不是問題所在,必須忍受各種藥材堆疊時放出的怪異氣味才是難題,難得祭典卻只有來打雜的份,心中哀怨難耐。
 
  正在哀嘆自己的不幸時忽然覺得臉頰有冰冷的異物貼上。「給,慰勞品。」剎那遞了杯冰鎮烏龍茶給阿飛。
 
  「謝謝。」剎那之所以受人歡迎,就是因為那份體貼吧,阿飛如此想。
 
  「等等拿去煉藥鋪子消化一下就好了,比想像中還快。」此時剎那對自己的排程方面顯得有些得意。
 
  高興工作一下就解決提前讓自己放鬆一下,大部分玩家都專注於祭典的遊玩,實際上只有幾個女孩子有來跟她打招呼。
 
  「這麼說需要在下果然只是為了搬東西?」
 
  「你說什麼?」
 
  「不……自言自語。」
 
  零碎的時間在閒話家常下度過,看著接上的人們和朋友或喜歡的人一起玩樂也別有一番樂趣,至少不會讓眼睛閒下來。

  「嗯?」阿飛從視覺範圍的一角瞥見人影筆直往這裡奔來,待到某樣東西直衝自己腹部時才知道不是錯覺。
 
  「阿、阿飛?」剎那的錯愕不亞於阿飛,畢竟她眼裡阿飛懷中的是一名楚楚可憐的妙齡少女。
 
  「不──在下沒做過什麼事啊!」
 
  慌張地想把對方推開解釋,衣服卻被緊緊抓著,顫抖的指尖深入皮膚,距離一點也拉不開。在自己胸膛嬌喘的人深藍長髮披散,臉的輪廓若隱若現……
 
  「洛因?」
 
  「咦?」阿飛吐出這個名字讓剎那也從混亂中恢復原本的理智,仔細一瞧的確是洛因沒錯,撇開頭髮沒綁不談,不知為何他穿「女用」的浴衣。
 
  「找到了──」
 
  一個不留神洛因的手反被奇怪的人拉過去,回頭看旁邊已出現至少四、五個男人,人型魔物和玩家混雜的流氓集團。雖然不想怪洛因,不過封魔師的血在這個充滿魔魅的城市裡難免會惹些麻煩,搞不好本身的臉蛋也是原因之一。
 
  「他是我們這邊的人。」看見同伴發生意外當然不會坐視不管,剎那第一個挺身替他說話。
 
  「連『紅蓮』也在,我們也不想在祭典裡鬧事,有話好說--」

  其中一個男人以輕挑的口氣回應,知道「紅蓮」這個稱號的九成九是玩家,嘴巴上說說卻不放手,好個沒風度的傢伙。
 
  「知道本姑娘的事很好,若了解我們是哪個團的更好,他留下、你們走或是現在把這件事回報給『十二月』也行。」稍微用和「十二月」的交情壓壓他們,畢竟能和管理者有交集的團體並不多。表面上客氣溝通但心裡還沒罵夠。
 
  遺憾因為大多是人工智能不足的NPC在場,反而讓他們壯膽,強勢地想把洛因帶走。
 
  卡在兩者間的洛因更是不好受。
 
  出手打破僵局的是阿飛,因為有阿飛保護洛因才沒讓他被拉走,沉默許久後有所動,對方的手在阿飛眼裡彷彿是穢物般,打掉後不忘「回報」一下,害怕得發抖的手腕在阿飛的手裡掙扎不斷。
 
  臉部陰影下的眼神讓人懼怕,平靜、空洞卻散發著怒意的表情,只要與那視線對上一點身體便有宛如被針刺穿的莫名痛感。這回不是對方不為所動而是不敢動,直到阿飛開口、輕聲地吐露,一個不像是來自喉嚨而是來自地獄的聲音深入在場者耳裡迴盪--
 
  「給我……滾!」
 
  理所當然,他們不得不離開,儘管城市設有限制,但阿飛身邊多待一秒好像就會被殺掉,在怎麼虛張聲勢都敵不過那堅定的橘瞳,本能告訴自己一定得「逃離」。
 
  「……呼,總算走了。」不知為何剎那也嚇得一身冷汗,見了方才的情景不禁懷疑站在自己身邊的真的是平常一起嬉笑打鬧的夥伴,阿飛一認真自謙就會不見。「這麼做或許多此一舉,不過下線後寫封郵件讓官方去傷腦筋吧。」
 
  雖說處理得不太漂亮不過沒有人受傷就好。
 
  「沒事了。」現在的才是平時的阿飛,可憎者已離去,空下來的手留著擁抱及撫慰,指尖順頸子的曲線將洛因的頭髮撥到耳後,皮膚發冷且濕黏,想必剛才一定很害怕吧?而他只是靠在阿飛身上始終不敢抬頭。
 
  「──嗯?」
 
  「啊啊,對了!喝點茶就會舒服點了,在下的還剩很多──」被剎那斜眼一瞪急忙用其他理由脫離現在的尷尬。
 
  飲料一交給洛因他馬上就是仰天式猛灌,因為跑步和緊繃的神經弄得口乾舌燥總算獲得些滋潤。
 
  「咳!咳、咳……」喝太急被嗆到。
 
  「慢慢來就好。」阿飛手掌拍拍洛因的背後。
 
  等到恢復平靜剎那才開口問:「想讓邱比開心也不用如此犧牲吧?怎麼穿女用的浴衣……」問話過程不忘給他調侃一下。
 
  「一開始拿到時就發現是女生的,想拿去換又說已經沒別件了。旅館的人也說他們準備得剛剛好,正想放棄的時候就被湊熱鬧的人帶去強迫穿上。」洛因摳摳臉頰掉了些粉,似乎有上淡妝。平時鮮少講那麼多話讓人搞不清楚他是在理性分析還是抱怨。
 
  「──嗯?」
 
  這次輪阿飛回給剎那一個衛生眼,因為她身上穿的正是「男用」浴衣,簡單的說其實她才是罪魁禍首。
 
  「抱歉啦,習慣使然……」剎那心虛地搬弄著手指。「反正──我們也差不多把事情弄完了,還有時間去神社看大煙火,走吧走吧。」勉強擠出個生硬的笑容帶過。「阿飛,要提東西喔。」
 
  「啊,我也幫忙。」洛因主動想分擔。
 
  「嗯……每個人都提一點好了,會比較快。」
 
  「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幫忙啊……」阿飛小聲地咕噥幾句。
 
  「你說什麼?」
 
  「不──自言自語。」又是以同樣理由矇混過去。
 
  回頭看看穿著浴衣的洛因稍微覺得有些安慰,纖細的身材、直順的髮與鵝蛋臉和衣服非常搭,很難想像這些全都出自一個男孩子,又能以「可愛」來形容的實在少見。
 
  為還是如此沉迷於甜美夢想的自己感到害怕。
 
  但是……
 
  當發覺不斷與冷空氣接觸的手湧起一陣暖意時卻無法阻止眼淚落下。
 
  彷彿有某個聲音隨著心跳節拍不斷告訴著魔的自己:
 
  ──我還是好喜歡你。

  ■■■■
 
 
  遊玩組發生了一點小狀況。
 
  娜娜卡看到大量人群早投降下線,唯一的進步就是可以和女孩子們談得來。
 
  「呼啊──」雪花不顧形象地張大了嘴露出小虎牙,愛睏打呼的可愛模樣依然不減分。
 
  「玩累了就下線睡覺吧?」手繞過雪花腋下,雪爸輕鬆抱起雪花。可以給她小盹一下的臂彎猶如搖籃般,讓沉沉閉上的眼皮後有美夢等待著自己。「那我們就下線了。」
 
  「雪花晚安喔。」

    雪花無法繼續一起玩大家多少覺得有些可惜,不過為了小孩子的成長本來就不該太晚睡。
 
  「啊嗚……下次一定要熬夜。」努力不讓眼睛閉上的雪花嘟著嘴巴說,最後仍難敵睡魔侵襲。
 
  「雪花……」女兒喜歡和大家在一起是值得高興,但最近好像有點不懂得克制。
 
  正要準備做登出步驟時雪爸忽覺身後傳來一股寒意,再離線的最後一刻真如預感,被某雙發冷的手阻止,好似足以使祭典所有鬼火聚集至此的怨氣不斷散發,嘶啞、不平靜的人聲如是吶喊:
 
  「那個傢伙在哪裡──」
 
  「啊……」
 
  「嗯?雪爸?怎麼昏過去了?我需要你幫忙啊。」柳生拍拍雪爸臉頰又抓住肩膀搖了一會兒,他的魂早就不在了仍糾纏不清。
 
  ──不就是你害的嗎?
 
  就算是路人也想給他吐槽。
 
  大家原以為不出旅館的柳生突然出現,從剛才的話看來似乎急著找人的樣子,由於雪爸是狼族,尋人方面還蠻方便的。
 
  「雪爸他們已經要下線了。」多虧響子出面勸說才放棄。「怎麼回事啊?慌慌張張的。」
 
  「不快找到那個笨蛋不行。」
 
  「如果是真澄的話就自己去找喔。」響子托腮微笑說道,完全在眾人意料外的發言。「你不是生悶氣不跟大家一起出來?」
 
  「可是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啊!」
 
  「嗯哼。」響子輕哼了一聲,不給他多餘解釋的機會。就算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合,不過和好總不會是壞事吧?「對這種小事可以『一笑置之』不是你們的專長嗎?」
 
  專長什麼的根本沒有多大的關係,早已無關緊要的吵架只是因為面子問題拉不下臉道歉,可是現在真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才會出旅館,不然柳生早下線了,還好沒真的下。
 
  一直想下去思緒慢慢飄往無盡的懊悔漩渦。
 
  「齊克。」這回改變目標一把揪住某人型機甲的衣領。「把那個笨蛋的所在座標和路徑記錄吐出來。」
 
  「……羞。」齊克撇過頭,明明是機械身體卻浮現如動畫效果的橢圓紅暈。
 
  「羞什麼鬼啊──」
 
  而後柳生又和NAO吵架浪費了不少時間。
 

  ■■■

  一個輾轉相傳下來的故事,真實也好虛假也好,它已活在這個世界。
 
  在很久以前存在一名手藝高明鍛匠,但其師父認為他心術不正便沒有把祕傳的鍛造法交給他,鍛匠因此對師父懷恨在心而決定私自竊取祕傳實作,不料被鍛匠的師父發現,將其手臂砍斷並逐出師門,而後鍛匠依賴對師父的恨意繼續鑄刀,並以自己為名、為無限負面情感昇華至極的產物……
 
  ──妖刀。
 
  ……
 
  「那孩子真是讓人頭疼啊──脾氣暴躁嘴巴又壞,我還曾被他砍了一刀,只因為咬了他耳朵。」正宗一邊調侃著不在場的某人又好像在講述什麼自豪的事,聽起來有些矛盾。
 
  「嗯嗯,而且相當自我中心,一開始好好解釋就可以解決的事卻獨斷放棄溝通,跟暴君一樣。」心不在焉地轉著酒碟而後又一口乾掉,在酒精的催化下大部份對話沒有完全進耳裡,我也不以為然,繼續對正宗一吐心中的不快。「正宗先生明明是鍛匠,跟刃使成為關係人還挺怪的。」
 
  「嗯--會嗎?」淡淡帶過問題,像是為了迴避而模糊焦點。「關係人的選擇本來就沒有這方面的強制性,你們每個人就像是不同故事的主角,關係人只是拼湊你們故事的零件而已。」
 
  正宗先生的話反而像NPC講的,連小澄都沒跟我提過。既然如此,那塞格勒斯所說「結局已經決定好了」又是什麼意思?

  無法清晰思考的腦袋只是把思緒弄得更混亂懶得去想了
 
  不過在當事人不在時談論對方的是非感覺也沒想像中舒暢。「討厭歸討厭,但我不會輕易忘記別人優點。」

  第一次體驗遊戲時,只有一個人說不管我是什麼人都可以接受,儘管是有許多種意義的不明話語,一廂情願地用自己的方式對內心解釋。
 
  「你--醉啦?臉有點紅呢。」正宗先生食指伸到我下顎,輕輕勾住並轉向他,與微開的紅眼對望。
 
  「我沒醉。」
 
  「喝醉的人都這麼說的。」左手臂繞過我後腦,至少可以蓋住我半張臉的手掌任由他胡亂騷亂我的頭髮,一放鬆就防無防備地靠上別人肩頭,而視線被他手指擋住。「喝那麼多才有一點醉意……真不可愛。」
 
  瞧了一眼兩人堆高的空酒瓶,數量實在驚人。
 
  「我們走吧。」正宗先生直說:「一直待在這裡也很無聊,就到處走走吧?」
 
  單單伸出一隻手,來自魔物的神祕邀約,原本充滿腦袋的抗拒感在談話間逐漸消失,手腳卻毫不猶豫地追隨正宗先生。
 
  彷彿所有的重量都往頭和四肢端集中,走起路來相當困難,如果不拉著正宗先生的話可能已經跌倒不只十次了,令人嫌惡的暈眩感不斷啃食殘存的意識,普通街道的空氣流通讓人覺得舒緩不少。
 
  「你坐著。」不用他說身體早以累癱,連坐下的動作都變得遲鈍,而後硬是被塞了些食物和醒腦的藥丸。「劍……可以再借我嗎?」
 
  突如其來的要求。

  「身為鍛匠不會對你的『夥伴』做不利的事。」
 
  刻意平視與我對談。如果真的打算做什麼壞事的話就沒必要弄得這麼麻煩才是。

  姑且相信一次,正宗先生露出猶如惡魔契約締結成功的微笑,用一杯飲料交換我的對劍。
 
  「絕對不要跑掉,不然後果自行負責。」他交代完這句後就離開原地不知去哪。
 
  獨自默默地在長椅等待的空檔喝了一口那杯飲料。「又是酒!」味道比剛才店裡喝的還烈「一點」。
 
  「原來……你……在這裡!」沒

  過幾秒正宗先生又回來,而且從不同的方向出現,到底去做什麼弄得整個人氣喘吁吁,嗯……連衣服都換了。

  「我的天……」

  後面的話變得含糊不清,殘量不到十分一的飲料連同杯子被他丟掉,一下是溫柔的探探我額頭溫度,一下又粗魯地抓起手腕把我拉到普通的攤子前面。

  「在這裡等我一下。」
 
  「嗯……」隨性地應了一聲。白與白間的縫隙越來越小,其中的影像逐漸消失,要我在旁邊等待卻覺難受,不僅頭疼且不好穩住腳步。
 
  「啊,不是說別亂跑。」

  回頭看正宗先生此次是出現在後方。時間彷彿錯亂彈跳,要我坐好不要亂走的是他,然後把我拉走的也是他,同樣的事現在又重複第三遍,似乎進入了糟糕的無限輪迴。
 
  不過並非如所想,以模糊不已的視線緊緊跟著他遠離了吵耳的人群,不見平房只有閃爍不定的暗紅色燈籠排列在樹梢,來到一個似曾相似的地方,但以我現在的記憶力實在沒什麼可信度。
 
  無力感催促著自己趕快找個地方休息,便挑了張滿是落葉的石椅連葉子都沒力氣拍掉就坐下。
 
  「好累……」
 
  「也是啦。」正宗先生頗有玩味地擺弄了用麻布包裹好的長條物,敷衍應道。「這是屬於你的拿去吧。」
 
  被包著的是我的劍,能回到手上是很高興,但瞬間覺得它們沉重讓人拿不動。此時正宗先生並沒有放開,反而雙手被自己的劍和莫名的力道壓制住。
 
  已極限的疲憊身體消極不想反抗,宛如失去懸絲線的傀儡般靜靜坐著。
 
  「這個頸圈真礙事。」
 
  正宗先生總是喜歡用冰冷的手碰我的臉。
 
  食指、中指撫過嘴唇,無名指、小指輕輕地在臉頰旁摩擦,最後被拇指緊緊扣住頸子,往側面一拐便無法看見正宗先生的臉。
 
  「唔──」
 
  一股冰冷黏膩的感覺從頸窩擴散滲入肌膚下,後面沒有多餘的位子能舒服躺下,為了避免倒下去索性伸手環住他,臉頰被銀白的髮絲搔弄有點癢。

  「正宗先生?」輕聲喚著這個名字,卻意識又有被推入更深的黑暗。
 
  最後深紅的眼眸慢慢地靠向這邊。
 
  ……
 
  「正宗──」
 
  在闔上眼前一個聲音劃破寂靜,但無法阻止理智繼續崩壞。
 
  真是……累死了。

  「你底在搞什麼啊!」拳頭揮出擊中某人的側臉。柳生走上前揪住正宗的前襟大吼:「已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了嗎?不是叫你餓了隨便找什麼野菜或浮游靈充飢就好!」
 
  柳生已經失去理智到把食物跟靈體相提並論。
 
  那一下沒好好控制力道,正宗是夢是醒是死是活都不太確定。「不對,這傢伙本來就是孤魂野鬼。」相當隨便地把人丟到旁邊而後轉身去看真澄的情況。「清醒點啊,快把這個喝下去。」捏住真澄鼻子後拿了藥水直接灌,由於過程有些粗暴難免讓他嗆到。
 
  「咳、咳──」
 
  這一咳全身的力氣幾乎都被咳掉了,真澄使盡最後的力氣對焦卻難以如願,身體原本就有些向前傾,因為失去力氣從座位滑了下來,略有誤差地擦過彼此嘴角到臉旁,一頭栽到柳生肩膀上。
 
  只有一點點,那麼一點點殘留的溫暖彷彿變成某種印記,深深烙印在心裡揮之不去。
 
  --儘管是不代表任何回應。
  
  「你──」隨後是一股冰冷的惡意襲上,另一邊的肩膀被蒼白無血色的手給佔住,正宗用力拉扯讓他鬆手倒下,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手勁輕鬆將柳生壓制。

  「雖然很久不見了,我現在的確很餓而且餓得不得了呢──」正宗微笑的嘴角弧度彷彿超出臉的輪廓。
 
  「真是死性不改!」
 
  「這麼就不見偏偏挑這個時候回來,你不知道我平常很想念你啊?」對正宗來說這只是客套話。「身上有注血吧?」靠近白皙的頸部,尖銳的指甲一點一點深入,有如正宗眼瞳的殷紅從縫隙中溢出。
 
  「放開我啊──混蛋──」
 
  已經超出了可以容忍的範圍,尤其被一個跟自己有相同臉孔的人玩弄。
 

  ……
 
  「好吵……」用力揉眼睛時有像是乾抹布擦窗戶的聲音,腦袋裡還有什麼在嗡嗡作響但是現在感覺比剛才舒服多了,為什麼呢?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越想越怪奇怪,記憶在哪裡斷掉都有點記不得了。
 
  「啊。」
 
  回首看到某個詭異至極的景象,明明是同樣的臉,一個神態自若另一個卻在前者的身下喘息。
 
  酒精這種東西啊,以後還是少碰的好。
 
  所以,我又離現實遠去了。

  惡質的玩笑時間結束。

 
  當柳生順著路徑找真澄時就覺得事情不對,加上一開始他會出旅館的原因交錯便是整件事的真相。「他的守護符……沒想到出去前就掉了,相信他真的會收好也很蠢。」
 
  正宗椅子讓給他們,真澄正靜靜地靠在柳生寬大的背休息。正宗幸災樂禍地在一旁插話:「遇到我不是更好,看他沒被妖魔襲擊還全身而退。反正官方不是對『那方面』的保護措施很有自信嗎?」
 
  柳生拿刀鞘末端戳了戳正宗有些瘀青的臉頰。「冠有『亡靈』之名的鍛匠,只要是向你挑戰的人絕對不會活著回去的而且武器都會被徹底破壞,誰敢跟這一帶最強的魔物搶獵物?」
 
  「你還不是拿著我的『仇家』。」把「村正」移開,正宗的緊抓住末端,一雙宛如可毀滅所有有形物的眼神露出凶光。「如果沒有我的『名字』你早被『那個東西』吃掉了。」
 
  因為這兩個名字被賦予不同的力量,所以互相牽制。
 
  但兩邊都是對彼此的憎恨,以此為根基強大的……便是「鬼」。

  柳生瞥了一眼麻布裹住的劍說:「一個專門破壞別人武器的鍛匠竟然會為別人鍛劍?」從正宗那接手後他摸得出來布上還留有點鍛造後的餘溫。
 
  「那是他應得的。」稍微舒展一下僵硬的身體,轉身背對兩人。「該回墳睡覺了。」
 
  「快去啊。」柳生斬釘截鐵地回應,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
 
  「說話真不客氣。」正宗自虐地笑了。「對了,等他醒來後幫我轉告……」
 
  「嗯?」
 
  「『飯糰……還不錯』。」
 
  因為是窮凶惡極的魔物,自然就只能活在黑暗的一角直到被人忘卻的那天,但偏偏就是有個走路沒在看的傻瓜祭拜了亡魂。
  
  誰都有一廂情願的時候,死命地追求什麼,一但熱情退去又感到無比空虛。
 
  「啊啊,你們兩個都一樣。」正宗愉悅地說出代表著開始同時也隱含結束的話語:
 
  「──我很期待你的結局。」
 
  對這個世界感興趣的人們、將不實際的願望加諸於此的傻瓜們,你們所相信的命運現在才開始,即使羈絆所交織的網所聯繫的是遙遠未來,別使夢想成為煙火華麗綻放後的餘燼,讓火繼續燃燒吧,燒盡這個世界虛偽的一切,到時所留下的便是──真實。
 

  ■■■  

 
  「呼啊──」只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伸個懶腰可是一直打到旁邊的人。「正宗先……」
 
  啪。

  額頭被某個濕涼卻其硬無比的東西彈了一下,仔細一看是冰塊,難怪才一下就覺得快起腫包了。
 
  「想要我用冰塊解決你嗎?等級一的。」
 
  嚇!柳生大哥?
 
  「你不是在旅館耍自閉……」話還沒講完又有兩塊冰直擊前額。「啊啊──不要彈我啦!」
 
  「我可是抱著入虎口的決心來的耶,這過程有多艱難六百字稿紙都不夠寫咧。」醒來時正宗先生已經不在了,大哥為了守護符的事像老頭般一直碎碎念:「紫耀的AI可是變態到水晶的玩家寧願多存點錢跳過的大陸,還漫不經心的。」
 
  「咦?你比較像是欺負人的角色吧?」說完當然又接了一次冰塊。「唔啊……」
 
  「頭痛嘛,未成年喝酒嘛──還好這只是遊戲效果。」大哥不帶一絲同情地嘲笑:「可惜雪爸已經下線了,不然應該把你抓去給他訓訓。」
 
  「那倒免了。」人家就是我老師啊。這回不是因為冰塊而是腦袋裡彷彿有東西在收縮翻攪,宿醉的擬真度也是高到讓人覺得可恨,不過說出來會讓他更得意。 
 
  活該只有自己抱頭痛苦掙扎的份。 
 
  本來我們在冷戰。
 
  途中想了很多,為了一點意見不合而撕破臉實在不值得,彼此都有屬於自己的考量,但是很抱歉我現在不能說,所以也不奢求別人諒解自己的自私,只是別用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對我。
 
  「抱歉……」聲音細若蚊蚋,努力想聽清楚時一瓶藥水出現在面前。
 
  「這是……」
 
  「我臉上又沒有藥水成分,快喝掉啊。」
 
  非常慶幸自己的悲觀是錯的。
 
  「謝謝,每次都麻煩大哥。」
 
  「還敢說。」
 
  原以為又會被冰塊打,不過又錯了。大哥撫過我那雜亂的頭髮到臉頰,的確有如死體般的冰冷,但我不如此認為,儘管無法確認心胸是否像那手掌寬大,至少我知道那皮膚下的某處肯定在發熱。
 
  「對了,小豬蚊香。」
 
  「啥?」

  「我用其他的跟你換啦,覺得大哥好像用不到那個。」
 
  拿兩個護符交換小豬蚊香,為什麼會是兩個?正確來說有一個是要還的,因為在來妖都路上脫隊時大姐借我的那個護符其實是大哥的。

  「我想留著啊。」

  「那,嗯--也可以啦,這個也給大哥好了。」
 
  唉……所以,該怎麼說呢? 
 
  謝謝跟對不起應該沒辦法讓這位老是照顧我的大哥有感動,想說什麼話最後還是吞回去了。
 
  儘可能地忽略與假裝不在意。
 
  讓一切又如原樣,真是……太好了。
 

  柳生手上握著粉紅的護符,雖然實際作用不是真的讓人去祈願,上面卻是繡著「戀愛御守」的字樣。
 

  ■■■  
 

  當煙火逝去回歸屬於夜的寂靜,祭典的幕已拉下。
 
  不,現在才正要開始。
 
  完全清空的街道毫無生氣,筆直延伸至無盡的黑暗。
 
  「還是一樣這麼晚了還不下線嗎?」
 
  兩人面對面,但只有凶鳥單方面開口,他們唯一的相似處僅止於身上足以融入夜的黑色。
 
  「不管你要做什麼,別煩在下。」阿飛對著自己熟識的同伴說道,今夜的一切讓他特別焦躁不安,胸口有某樣東西不斷膨脹,足以使自滅的情感在全身到處流竄。
 
  「真遺憾我連旁白都稱不上。」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靠近並伸手輕觸了阿飛頰上的淚痕,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鴉此時感覺更為虛幻、更不真實。「很痛苦吧?過去和現在的自己一直如此藕斷絲連。」而面具下的眼究竟隱藏了多少真實?
 
  「該怎麼做才可以改變……」
 
  讓故事原貌從回憶的最黑暗處浮現。
 
  「這是『猿飛』的希望……」
 
  ──還是「羽生零彥」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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