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一說夢是潛意識的集合,是現實自己無法意識到的部份,悄悄地在人放鬆、毫無防備時自組成一個無秩序的世界。心理學家已經能將夢歸類分析,研究作夢者的生活和心理狀況。
「心理」、「心頭」、「心思」等,我們所稱的那些「腦」中的思想在語言方面用上了人體核心器官的字眼,兩者確實也互有關聯,如今有某部分人的胸口中多了一顆「心」,也令人頗為好奇他們腦內的世界(夢境)是否也與他人有所不同。
白日夢、明晰夢、春夢……還有任何人都無可避免的──
惡夢。
「快逃……」
靜久他看不清聲音主人的面貌,憑能喊出名字這點他認為是認識的人。
「必須……離開這裡……」那女孩像是受到了驚嚇,聲音細如蚊蚋,彷彿隨時會停止呼吸般,而她的手摸起來是如此冰冷虛弱。
無邊際的黑暗中他們不管怎麼壓低聲音都會在這個狹窄的地方迴響。
「不要有光。」
有可怕的東西從後追趕,他們不得不低調。
那孩子的臉本來就看不清楚了,手電筒關掉後他覺得渾身發冷。
「我聽得見你的心跳……」
迴盪在耳邊的氣音弄得靜久耳朵很癢,可是他現在不敢回話,「那個東西」可能就在附近伺機抓住他們。
這個可能是洞穴的地方障礙物不多卻充滿許多聲音,靜久消掉燈光之後就全神貫注在聽覺。因為移動肌膚與衣服相互摩擦,他們倆都緊張地吞嚥口水,再怎麼躡手躡腳腳底仍會傳來踏地聲。
骨碌碌……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腳附近打滾,靜久不敢開燈確認只管往前。
「你要快一點,那東西很快會追上來的……我感覺得到……」她在靜久耳邊小聲地說。
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靜久感到害怕的同時又不斷思考,他對那東西的印象很模糊,可是身體卻記得那份恐懼。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大家變成那樣……」濕暖的詭異氣息透過她微啟的口,一點一點呼到他臉上。「……都再也動不了了。」
「對……」所以他才逃跑了,不能再去想那恐懼為何,為了不變成那樣他必須離開這裡。
女孩安心的輕笑是這氛圍中為數不多的好事,靜久也想回報這笑容緊握她的手。
可是那逐漸升溫的指尖卻從他手中溜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尖叫貫穿靜久的聽覺,全部精神專注在耳朵的他被這恐怖的聲音嚇失了魂。
被拖入黑暗中的人型也漸漸失去原有的樣子,從隱約可見的半身慢慢地只剩下頭與手,那像是肉塊擠壓的聲音穿透他捂住耳朵的手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心裡,不用點燈也知道在對面的肯定是邪惡之物。
因為他一時的膽怯那女孩才會這樣不斷淒厲慘叫。
「住手、快住手──」
打開手電筒想上前救她,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卻因為光線暴動起來,那些翅膀拍打聲甚至干擾了靜久最依賴的聽力,沒有武裝的他被這些黑暗生物壓制、放倒,肌膚傳來的刺痛最初也令他放聲尖叫,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與恐懼將他淹沒。
靜久最後看到手電筒照出聳立在黑暗中的影子正俯身面對著自己。
那東西背後爆出強光靜久才在光中失去意識,如果這一切是場夢他就能獲得解脫。
但靜久他並不知道即使甦醒這惡夢也會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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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真實」設立目的是為了拼湊失落的文明碎片,僅僅透過情報交易「藍色真實」就獲得了足以維持組織運作的資金,利用自身的人脈支持旗下二心子的獨立事業來確保他們的忠誠,他們的情報網涉及各各專業領域,憑此彌補了人力不足這最大弱項,並在三色中成為無可取代的存在。
以自由和自成事業稱著的「藍色真實」,事實上所有成員都清楚老闆也有不願透露給成員們的情報,他們並非因為信任而是因為利益聚集在此,所以成員們也不會去干涉那扇緊閉的個室裡有什麼秘密。
「呼……」從老闆房間出來的姿璐解開兩顆鈕釦喘氣,她沒想到與「中央」高層人員談話會如此耗神。
「辛苦了。」好心的護衛帶給她罐裝咖啡慰勞,在遞出去之前雪都有好好確定自己留著的是無糖的。「有交易到好價格嗎?」
已經退出C.F.的姿璐仍有在追蹤二心子世界的犯罪動態,然而準備邁入人生下一階段的她開始考慮分散風險的事了。
「我沒收半毛錢。」姿璐苦笑。「靠別人的不幸獲利這種事……我極其鄙視。」
「難怪『金色』和『紅色』總是說我們是做黑心事業的。」雪都聽來她的開罐聲跟那話聽起來一樣刺耳。「不過人家常說免費的東西往往是最貴的喔。」
「瑪莉小姐倒是有幫我介紹幾家結婚事務所,都是好熱門的!」因為是自己部下創業的理所當然能有些優待,原本想低調完事的她都想大力邀請親友參加,讓它變成終身難忘的回憶。「屆時我也會發函給你的。」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他微傾身體行禮致謝,對雪都而言參加這種場合的機會確實不多。
「當然啦,因為你幫了我『很多很多』的忙,應該的。」
細聽她加重語氣的地方,雪都對「幫忙」的事情比參加婚禮更有興趣。「有話直說啦,我不讀心的。」
姿璐含著咖啡罐邊緣,職業病緣故,她和雪都講話她盡量不讓嘴型太明顯。「還在C.F.時候曾經去較冷的國家,那時候過個哨口和傳送站都要花好多過路費,菸酒千包而且還沒把『這個』算進去。」她食指抵著拇指比出一個眾所皆知的手勢。「這開銷不能報公帳,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接下來要好好存錢喔。」雪都舉咖啡罐敬這位退役副隊長。
「退役後我還有再跑一次以前的追蹤路線,收賄情形變少了,可是人口販賣情況卻驟增……」
這話的深層意涵令雪都震驚,滑進喉嚨的咖啡頓時變得相當無味。
「妳懷疑各地都有政治力量介入?」
「或者精神型二心子也有參與……我不知道啦!現在沒那麼多資源我也沒辦法確定!」最後她還是要強調這只是擔心,所以才找上了情報網最強力的「藍色真實」。
「總之老闆已經知道了近期大概就會有調查行動,這件事我也會放在心上,妳就跟妳未婚夫去好好約個會啦。」
「討、討厭啦!不可以這麼快啦!他要專心工作呢──」雖然姿璐看起來嬌滴滴的,拍雪都的背一掌還是讓他噴點咖啡。
二心子世界整體情勢都沒出什麼狀況的話他們也會像這樣話家常,沒有任何界線只是分享心之所向。
「雪都、雪都咩!」
雪都感覺到頭髮被拉扯,轉頭一看是科研部門的小技師。「怎麼了,小胡桃?」
身穿科研部門制服的二心子女孩相當嬌小,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卻已經是該部門的核心人物之一。胡桃把自製的綿羊機器人抱起來對著雪都,不善言語的她只會透過機器人與人交流。
「快點過來!快點快點咩!」綿羊機器人扁扁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急迫,小胡桃最後乾脆拉著雪都跑。
告別姿璐後他們一路跑到交誼廳,照理說大家任務完回來都累癱在那吃喝休息,鬧哄哄的情形反而少見,除非是──
「你這混蛋!」
剛回來的一批人連風衣都還未脫就開始起爭執了,抓著同伴的腦袋往牆撞,被攻擊的那個還完全沒有抵抗。
雪都注意到他們衣服上的血漬還有衝向醫務室的救護人員。
那個二心子身旁有兩匹狼圍著,憤怒的低吼從兩張狼口傳出,沒人想靠近他們,而牠們呲牙咧嘴地對著被壓住的那個人。
「退下!」
雪都一喊兩頭野獸便摸摸鼻子退開,牠們不止害怕雪都也害怕雪都體內另一個野性氣息。
原本雪都只打算口頭勸說,沒想到年輕小夥子已經激動得不分對象,見人就想打,不過雪都很輕易地抓住他手將他反制。一手掐著別人的脖子一手被扭,就算再笨也知道要怎麼選擇。
帽披落下瞬間雪都認出他是少數懂馴獸技術的二心子,他的同伴跟他是同類型,兩人平時總是帶著狼犬夫妻到處跑。
「他.砍.傷.了.莎.碧!」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要雪都聽個清楚,因為害他夥伴送醫務室的正是雪都的夥伴靜久。
實際見到靜久風衣上的血量雪都也覺得那孩子狀況並不樂觀。「如果你覺得再多一個人讓救護人員頭痛比較好的話──就繼續啊!」
眼下發洩自己的憤怒對任何事都沒有幫助,看清事實做該做的事比什麼都重要。
對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交誼廳大門,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前他用力捶了一下牆面。「如果莎碧有個萬一的話……你也有責任!」
知情人都知道他對那女孩的感情早超越同伴意識。
「抱歉……」
靜久開口就是這一句,可是雪都認為沒什麼道歉的必要。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對於後輩他必須保持開明態度,但雪都只看到靜久混濁無神的眼,整個人像沒了魂魄似的。「任務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歪頭時靜久的帽披也隨之卻去,他半張臉都是人血卻渾然不覺有哪裡不對勁。「我不記得了。」
說完他只是點頭一下便離開,雪都看到「藍色」成員們與他的距離變得比那把刀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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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靜久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雪都的事務所,可是照情況看來雪都也變得不太想回去面對他。靜久不像同年孩子喜歡聊自己的事,雪都讓他多跟年齡相近的一起團隊行動結果適得其反。
他只好來「Laural」消磨時間再想想要怎麼跟靜久談,不然看到那頹喪的臉雪都也會忍不住給他一拳。
「你再說一次剛剛要點什麼?」
「龍.蝦.燴.飯。」
工讀生真澄低頭確認菜單時厚重的眼鏡滑了一下,微亮的綠瞳就這樣露了出來。「我想這已經不是時段問題了,根本沒有這道菜啊。你都已經無視休息時間的牌子了,不要連菜單也無視啦。」邊說他邊把眼鏡推回去,這笨拙好懂的模樣令雪都感到放鬆。
「是嗎?可是我剛剛看到老板提著一大包食材用音樂劇風格唱──」
老婆不在 聚會去了
趁現在端出我的秘密菜單
香又多汁 龍蝦燴飯
這秘藏的存貨是何等鮮甜
蔬菜切丁芶個芡
燉煮鮮蝦拌白飯
啊──只要嚐了一口便無法忘卻
「然後跳了一小段踢踏舞才進後門。」雪都攤手,他已經說了他親眼看到的事了。「心煩的時候我看到別人吃什麼就會想吃一樣的。」
「老板啊……」真澄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走進廚房問老板,然後沒幾秒又端著熱呼呼的龍蝦燴飯出來。「你的封口費來了。」
「還有秋葵湯,謝謝。」雪都說完廚房就伸出一隻手把湯碗遞給真澄,縮回廚房前還比了個拉拉鍊的手勢。
「所以說你現在心情不好嗎?」雖然工讀生不該多嘴別人私事,真澄仍有些在意。
「嗯?我有說我心情不好嗎?」燴飯美味如老板所言,好吃得不禁笑了出來,這成本不菲的料理無法上菜單讓他覺得相當惋惜。「我是說有心煩的事,有點搞不懂後輩在想什麼。」
「精神型不是比較會察言觀色嗎?」
「刻板印象啦。」
「喔……」回頭再想了想,真澄又問:「後輩是那個跟你同居的人嗎?」
「嗯,他沒地方住,老闆又要我照顧他工作跟起居……」多嚼了幾口飯,難得的美味差點被自己的壞心情搞糟,這件事一直讓他分心。
「呃……你腦袋能容納三個精神卻受不了大房子裡多一個同居人?」
雪都想了一下,忽然覺得真澄這孩子說話挺中肯的。「可是我們平常也沒什麼話好說,現在那傢伙出了點問題,問他他也不想跟我談。」
在離開組織前雪都有向跟靜久一起出任務的精神型孩子打聽過,這只是普通的巡邏任務而已,路上遇到「金色」的二心子也小心避開了,儘管她有察覺到靜久的異狀但想阻止時他已經砍了同伴。
精神攻擊是無法預測的,團隊行動帶著精神型是種保險,不過小任務只是拿來磨練後輩用的,因為是缺乏經驗的成員所以雪都也不能確定她的判斷是否準確。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雪都沒跟他們提,就是他也遇過一次這種情形,那時候雪都以為是寢具的問題,最近付完第一期貸款雪都還沒錢買床,所以他睡沙發床靜久睡可躺平的主管椅,或許是因為腰痛加失眠的憤怒半夜才精神錯亂攻擊雪都,因為在室內雪都沒穿安全靴打起來反而對他不利,最後犧牲了一個平底鍋才把靜久制服。
隔天靜久除了腦袋腫一塊之外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雪都並沒有感覺到靜久被精神操作的跡象,若是如此他會立刻發現,如今這件事已經夠異常,不快查出原因靜久不只無法在「藍色」無法立足還有可能精神崩潰。
「薯條和辣椒粉。」
「你還要吃啊?」真澄看他掃完大份量的龍蝦燴飯,沒想到雪都還要在點一個油膩的東西吃。
「想吃點垃圾食物。」
「說我做的薯條是垃圾食物的──下次就沒飯吃!」耳尖的老板怎可能放過那些批評,尤其還是針對他對料理的堅持。
「請──給我健康美味的薯條,要加辣椒粉。」雖然被唸了他還是想吃,幸好老板肚量大還是有做給他。
「我覺得……義務照顧跟在乎還是有差的。」
說完雪都無言地看著真澄,那厚鏡片變色過的深色眼眨呀眨的。
他把放薯條的籃子推給真澄看他要不要也吃一點。
「在乎對方的話就算不被理睬也不會把人家置之不理吧。」真澄小口小口地啃了一根薯條。「雪都還能跟我聊,可是靜哥他現在是一個人呢。」
「這樣啊……」雪都已經一個人慣了,因為有米菈和格特在他也不曾感到孤獨。「薯條你帶回去當宵夜吧,我請你。」
「『謝寫』。」雖然好吃可是有點辣,真澄被辣得講話都有點口齒不清。
「老板!」原本想結帳回家後來雪都有了個突發奇想。「能幫我做道麻油雞嗎?」
這一次老板終於忍不住探頭到外面來了。「是生理期完要進補就早說嘛,前面在那裡囉唆一堆。」
「信不信我把這話告訴你老婆。」雪都笑道。他認真的話絕對會讓老闆以後不會想再開這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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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世界人是不能自主的,同一個夢境你也不清楚它怎會重複出現。
身處黑暗的靜久一點睡意也沒有,只是對沒有出口的迷宮感到心灰意冷。
「靜久……」
聽到聲音他猛然回頭,以為是同伴追上來了。
同伴?他想了幾秒,他真的有同伴嗎?
他不確定現在面對他的兩點金光是什麼,在低視角中盯著他打轉就像是盯著獵物的感覺,在那,那巧妙融入黑暗的東西正蠢蠢欲動著。
靜久想起了手電筒,或許刺眼強光能拖延點時間,在那東西要撲過來前手電筒光轉向正前方──什麼東西都沒有。
「……錯覺嗎?」
「把那玩意兒收起來。」
靜久身後的人如此告訴他,他想起來有個女孩一路上一直陪著自己,只不過整個人的感覺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這裡根本沒那麼黑,眼睛一下子就能適應了。」
這裡是無光的密閉空間,靜久一開始還不太相信,可是當他閉眼再睜開後視界,變得比較清楚、窒息感也消失了,不過狹隘的洞穴伸手就能碰到頂,他們依然沒有擺脫困境。
他第一次看清楚那女孩的全身,不過長髮幾乎把臉遮住了。正當靜久這麼想時她重新整理厚重的長髮、露出了臉孔,她人靜久想得有點不太一樣,對黑暗與深藏其中的危險無所畏懼,而且她看起來很面善。
靜久左右打量著她,突然發現剛剛藏在暗中的凶光就在她身旁。
「沒事,來。」她把那頭野獸喚了過來。
腳步輕盈地上前,一條黑色物體在她的身邊打轉。
多眨了幾次眼後靜久終於看清楚了。「豹?而且是……黑豹?」其實牠的身體輪廓現在看來相當清楚,靜久不懂自己剛剛為何沒看出來。
「對,你還沒見過牠,牠是格特,跟米菈一樣寄住我體內的。」
「米菈……格特……三位一體……」咀嚼著這些字詞後靜久便想起了一些東西。「……你是雪都?」
「是啊。」雪都雙手抱胸。
到現在靜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他記憶中的雪都雖然年輕但不可能是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雪都胸口。
理所當然立即被雪都賞了一拳。
「雪都……」雪都的脾氣就是如此,格特想喝斥都覺得無力。
「幹嘛!在夢裡的反應都是很直覺的,是他自己欠揍怎麼能怪我?」對拳頭呼氣冷靜一下後雪都才收手。
靜久並沒有聽懂他們對話的意思,腦海裡的小問題一閃即逝,現在他雖然想繼續走,可是格特的存在讓他有些介意,而雪都也發現了靜久對第一次見面的格特有所顧忌。
「牠不是追趕你的東西,看這傢伙多……多可愛?」雪都把格特的臉頰往上提,格特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潔白的銳利獸牙一覽無遺。「重點是牠能保護你,牠比那些黑暗生物強多了。好歹也是個貓科來著,摸起來讓人會有種安心感喔。」
有雪都的保證靜久是真的鬆了口氣。
而那層毛皮的觸感確實令靜久在意。
「我、我可以……?」
「請。」不管是優雅低頭還是渾厚的語調,格特看起來反倒像個紳士。
一開始有些怯生生的,不過摸上牠的側頸後靜久的手就一直順牠的毛。「摸起來真舒服。」
格特也蹭了一下靜久表示友善。
「可是我們真的出得去嗎?」或許蝙蝠還有辦法,可是還有一個更強大令人恐懼的存在。
「你知道路啊,我們只是負責保護你的。」雪都說道。
「不,我不知道,這裡的路長得都差不多,我……」
雪都不耐煩地打斷他:「你知道,因為你『來過一次』了,那些不能走的路你一看就知道。」說完雪都摸摸嗓子,在這夢裡他似乎沒辦法大聲說話。「只管帶路就對了,你必須離開這裡。」
「必須離開」,只有這關鍵字能讓靜久有所行動。
他們三個並列往前,兩人分別走在格特的左右側。
「現在能確定是精神型二心子搞得鬼了吧?」格特問雪都,牠並不在意靜久會聽他們的對話,因為他只會把心力放在夢的發展,無關的東西他無法記住,他甚至沒有質疑看得到格特或為何黑豹會說話。
「是啊,本來只是想探一下,誰知道原來對方真的是從夢下手,夢的話就沒有距離的限制了。」
「對方本領如何?」
「中下,反正不會比我強。純黑暗的夢手法太粗操了,有顯像的東西沒幾個。」
精神型在建構對象夢境世界必須喚起對象的相關記憶,或許幾個關鍵字變能成,重要的是讓記憶物件模樣在夢中清楚顯現才能對作夢者有夠強力的效果,然後才是排列夢的發展。
不顯像的夢也能對作夢者有效果,特別是惡夢──控制恐懼情感。
雪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他認識精通此道的人,真正的夢境專家不會讓作夢者心理活動表現得那麼露骨,播下的暗示應該是在心靈深處發芽茁壯,連本人與親友都毫無感覺才是夢境控制的美學所在。
所以雪都對這拙劣手法嗤之以鼻,另一方面,這是夢有著靜久的深層恐懼,這一事實他無法忽視。
骨碌碌……骨碌碌……有東西滾過他們眼前,靜久光聽到聲音就閉起了眼睛。
「看清楚那是什麼,然後告訴我。」雪都慢慢引導他。事實上純黑夢麻煩在只有作夢者本人能說明記憶物件,雪都能看到的只是一團黑乎乎的玩意兒。
「石……頭?我想應該是石頭。」
「好像不是小石子,它有點大塊,你知道是從哪滾來的嗎?」
靜久思考一會兒後往牆面走去,扳倒一塊扁平的大石,後面有個小窟窿。
他看到裡面的東西後蜷起身體,心裡湧起一陣噁心感。
「無頭地藏……」
雪都和格特也湊上去看,那些石像,看到有一尊沒頭的他們才明白了剛剛滾過來的東西是什麼。
「沒……」原本雪都想跟他說沒事,可是他看到靜久的反應並不是恐懼,滿滿的後悔與悲傷全隨眼淚溢了出來。「沒能力幫到他們不是你的錯。」
嘴巴說說連雪都都覺得自己有些敷衍。
他雙手張開放在靜久眼前,小巧的指間翻轉一下變出花朵,拳頭包覆花朵再變出花束,在夢裡這點事他倒還有辦法做到。
讓靜久供上花朵後他們三個一起祭拜。
「格特你知道嗎?恐懼物能無視空間感變得無限大,而這個洞穴有身高的限制,在這樣的地方最無力的通常是……」
「雪都,你也別去想了。」
不只是鼻酸的感覺,見了這景象雪都還有些憤怒。「在來『藍色』之前他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
「謝謝你,雪都。」繼續移動後靜久有了迫切尋找出口之外的想法,他已經比之前冷靜許多,雪都也覺得這樣比較像平時的他。
「等你找到出口再謝吧,我想趕快睡個好覺。」不管是什麼夢,雪都覺得還是無意識地一覺到天明最舒服。
「萬一沒有出口呢?」
「不會的,沒有出口的話那其他東西要怎麼進來?追你的東西又不會穿牆。」目前推測下來靜久的恐懼是有實體的,他也必須避免靜久無上限地把它強化,否則他們會被困更久。
「可能有鎖、障礙物之類吧……」這些經驗使靜久很悲觀,雪都發覺他對生活如此消極或許跟這個夢背後的真實事件有很大的關聯。
「不是還有我嗎?我還把格特帶來了,除了盡你自己所能之外,你還得多相信我們一點。對吧,格特?」
格特並沒有回他,伸長脖子看著後方然後發出威嚇的低吼。
「我們被追上了……我們被追上了!」
跟雪都想得一樣,無貌的恐懼在黑暗中蠕動著,無視地形障礙像幽靈一樣移動,高大的身軀緊貼著上邊壁面延伸過來。
「用你手上的東西!」
「手電筒沒用!」他想起來用手電筒只會喚醒依附在那東西身上的蝙蝠。
「格特!」雪都一聲令下牠變撲了上去,雖然看不出有沒有造成傷害但對黑影的確有影響,它扭動、變形──無法前進。「我叫你收起那東西是因為那根本不是手電筒啊,那是你一直帶著的東西,因為很危險才叫你別對人,不過對那東西就不一樣了。」
「我一直……帶著的東西?」
經雪都一提靜久也發覺手上拿著的東西觸感並不是手電筒,原本身無長物的他靠著這東西撐過幾年,至少在這異常世界中它是絕對可以依賴的,不過現在他確信還需要有值得指出他問題的同伴他才能正確揮舞它。
至今為止感受到的那份恐懼在它出竅時全煙消雲散,唯有那寒光凜冽的刀刃能激起靜久的鬥志。
夢境中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揮動它的,使勁全力的直劈從壁頂到地面被他劈開了一道大裂縫,連同他恐懼的黑影一併被斬斷,重新再生時它無法順利連結反變形成一座大門,門縫透出來的光不再像先前那樣刺眼。
「原來出口在這啊。」
與其說是「找到」不如說靜久創造了出口,原本在雪都的想像中應該是某處會有真的出路,不過這樣似乎更好。
這段惡夢大概有好一陣子不會再糾纏靜久,就算再來,雪都和他的心靈小夥伴也樂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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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時候遇到小靜的嗎?」老闆祕書泉小姐是靜久少數親近的人,因為當初將他帶來組織的就是泉小姐。
「沒錯,詳細情況是怎樣?」雪都和她視訊聯絡,若非特別必要他平常是盡量不連絡組織那邊。
「是去年搭西南航線的船遇到的,瑪莉派我去找人談事剛回來,他那時候是偷渡上船的,他餓了出來找東西吃時正好被我發現。」說著說著泉小姐語調變得有些感傷。「他身上傷口沒處理都結成爛瘡了,我看就算有體力也撐不了幾天,而且那種沒身分的二心子被發現早直接丟下海了哪會通報。」
「還有呢?妳帶回來也是送醫務室吧?他們怎麼說?」儘管雪都同情可是這並不是他現在需要關切的。
「呃……他們說他手臂有很厚的爛瘡處理很久,看起來像是施打藥物的痕跡,可是醫生們測不出是什麼藥。」
他扶著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畢竟他很久沒有這種複雜的心情了。
「我想要妳那次的航班訊息,還有三年內的新藥上市和禁藥買賣追蹤資料。」
「航班部分我個人能提供給你,你要的藥品資料審核應該批得下來……不過有點不太便宜喔。」
「藍色」的主力商品一向不便宜,雪都也知道。「沒關係,我就是想備份。」
「是……為了小靜嗎?」泉小姐認為自己直覺沒錯正暗自竊喜。
「少噁了,我有點在意他的事就是了。」事情交代下去後他馬上切掉視訊。
這時候靜久也迷迷糊糊地從沙發床上爬起來,很久沒讓身體這麼放鬆過就不小心睡太久。
「唔……現在是……早上?」靜久看了一下未收拾的餐桌,只想起來那鍋麻油雞味道還不錯,天冷吃這東西配熱呼呼的白飯正好,雖然雪都的好意讓他有點毛毛的,可是他也沒本錢拒絕,吃到後來他就不記得後面發生什麼事了。
「你酒量太差啦!」
那鍋麻油放的高粱量比普通的還多,滴酒不沾的靜久也沒注意到這個,覺得冷想暖身就一直喝湯。
他趕緊離開雪都的沙發床準備梳洗,有點怕雪都嘲笑自己喝醉露出了什麼醜態。
「對了,剛剛泉小姐跟我說莎碧沒事了,恢復狀況很好,兩個禮拜後就又能工作了。」
這一次靜久依然沉默,頭也沒回地走進廁所洗臉,不過雪都有聽到一點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不知道為什麼他用清水洗那麼多次臉。
「帶點東西一起去探望她吧。」
「是!」靜久精神十足地回答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