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最討厭白色的東西。
看似純粹的假象下所隱藏的惡意與陰謀,儘管在記憶中無從尋起身體也不會如此輕易忘記那令人唏噓的過去。
白比起黑來更加沒實感、沒安全感,至少以前是如此認為。
「波見夏海,今後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
原本無法正視那麼一大片的白,但是一個簡陋病房裡的藥味被另一股香甜所取代,當年躺在床上體弱的身軀躺卻覺得那個白色空間與眾不同,彷彿連冰冷的牆壁都有一絲溫暖。
「只要別放棄自己,我就會幫助你克服恐懼。」
我有家人、朋友和一點生活上心靈支持,能夠在身為二心子的陰影下保有自我全都得感謝那個人。
偶爾靠著寬大的背聽醫生說各式各樣的見識,關於過去、不可思議的經驗也好,再小的事都可以聽得津津有味。醫生是普通人卻對二心子的事有深度了解,從我們的外貌至內心、現在到過去,有時候會聽他說一則連繫著二心子過去的故事:
──名為「永恆」的少女與擁有「結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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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腦袋著地的痛感從睡夢拉回了現實,僵硬的眼皮微微打開,黑與黑的縫隙間映入了搖晃不定人影,最後人影貼到我的面前開口:
「早安。」
「早安……霜因。」反正半身都已經在地板了,索性直接拉著枕頭「滾」下來然後坐起伸個懶腰。「你怎麼最近都起得比我早?」
「學習,得把以前的東西補回來才行。」
矮桌上霜因的筆電正開著,因為借了仙人掌君去讀取以前的課堂筆記所以今天就沒遭它的毒手,霜因在我家的期間幾乎是在用功,短時間快速吸收空白了將近兩年知識還游刃有餘,補考不成阻礙了何況留級?現在反而是我要擔心暑期重修的的問題。
「你筆記有點雜,所以我順便整理了。」
「謝謝……」霜因這幾天都是晚睡早起,連降神也是早早下線看書,儘管成績一下被超過有點小失落但不得不對他的努力致敬。
「你的頭髮?」霜因眼眶旁有點睡眠不足的徵兆──淡淡的黑眼圈,有些許睡意的眼睛則是注意到我頭上。
「我天生自然捲……」不像霜因的黑髮柔順服貼,每到早晨就像個糾結的乾草球。抓起梳子使勁力整理,覺得可以了便換上學校制服。
霜因卻皺著眉頭,話也不說用手撐著地板緩緩移過來,拿走梳子,一手按住我的頭開始梳。「嗯……」霜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惑動作卻沒有停下。
房間裡的氣氛安靜與一股柔和感交雜轉為淺淺的朦朧襲上,或許我會考慮再賴個五分鐘──扣除仙人掌君這個外部因素的話。
「我的頭上有什麼東西嗎?分岔、打結什麼的就別管它了沒關係啦。」話說霜因這個動作執行時間太久了,不得不有疑問。
「我放棄。」放下梳子,同樣是一隻手壓住我的頭這回好像有點暴力,另一隻空下來的手則是緊緊地揪住某樣東西。
「好痛──」
「抱歉……我沒有很用力才對啊?」
只是輕輕用抓的就覺得頭髮整撮像被連根拔起,我都懷疑頭皮是不是被扯下來了,痛感完全驅除了先前的慵懶,現在真是清醒的不得了!
而窗外某種聲音引起我的注意。「現在外面……該不會在下雨吧?」
「是下雨沒錯……氣象預報說今年的入梅好像比較早。」
「梅雨季!」
一年當中我最討厭的梅雨季!
「早──咦?發生什麼事了?」揹好書包準備上學的梅梅跑進房間。「高中生怎麼可以比小學生還會賴床……」
「不要!」我想縮在棉被裡不想去上學了!
「嚇呀──」梅梅雙手拉住棉被一角,叫人起床的魄力絕不輸為人母。
唯一的遮蔽物也沒了。
除掉礙事的東西後,梅梅見了我後腦杓也瞪大了眼。「等等……那是什麼?等一下!不准跑──」
「好痛──」
追逐了一小段距離,梅梅也做了看霜因一樣的事。
「啊……我說就是了不要拉了──」
雖然暫時緩和室內氣氛,但還不確定會不會再遭兩人毒手便拿毛巾先把頭髮裹起來。
「那個東西有點像『耳朵』……」
霜因說對一半。
每碰上梅雨季時就會有這個奇怪的現象,頭髮後面有兩撮特別突出,從正面看沒什麼但是後面看過去就像是接上了耳朵,不管看幾次都會有人好奇想抓,可是痛的人是我啊!
「用髮膠……」
「不行。」不等梅梅講完直接否決。「髮膠、燙髮之類都不行,越用會越像『蕨類』,捲得可怕。」
「剪掉比較乾脆吧?」霜因說了個很駭人的提議。
「不、不行啦……我以前各種方法都試過了,不曉得為什麼那邊好像會痛……」音量漸漸變小,究常理而言應該是荒繆至極,可是我本來就不是正常人。感覺「耳朵」似乎還微微抽動了一下,想想要是這東西真的是活物的話一刀剪下的畫面肯定相當血腥。
「那就這樣去上學吧?時間不早了。」
「唉……其實根本沒差,等去了學校就知道。」
霜因跟梅梅心裡可能還有些疑問,但是關於「這個」的事我真的懶得再多說。早餐路途解決,認命去學校。
■■■
拿了教室日誌往班上的速度特別拖了一下,最後還是被霜因硬推進門。「早……」有氣無力打了聲招呼。
「早安。」羽生同學剛好在門邊,自然回應道,一下歪頭好奇地望我的側邊。「這是……」
「……啊!」
「剛剛是什麼聲音?」
「沒事──」
竟然兩撮一起抓……儘管這個東西出現過很多次,被人這樣玩弄還是很不舒服,身體直覺反應把教室日誌整個往羽生同學臉上揮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
想對搞不清楚狀況的羽生同學說聲抱歉,可是實在沒什麼心情。
班長見狀從位置上離開跑到我身邊打量了一會兒。「又長出來了啊……『頭髮耳朵』。」
「頭髮耳朵?」羽生同學和霜因同時疑問道。
剛剛我並沒有提到這個叫「頭髮耳朵」,是別人擅自取的。
班長露出笑容燦爛,其實她對頭髮耳朵的來歷有些了解。「反正問我就可以了,纏著小班的話又會像剛剛那樣喔,只有這時期他會變得比較焦躁。」拉著兩人到位置上的電腦前調出班級BBS的資料。「我國中跟小班同班時還沒有出現說,好像是上高中才有的,每到潮溼又悶熱的天氣就會蹦出來,大家早就知道了呢。」放著資料繼續說:「我們這學年還有流傳一個跟頭髮耳朵有關的奇聞喔,連別班的人都會跑來湊熱鬧。」
稍微賣一下關子,看到他們對這件事好奇的樣子才又開口:「據說當那個出現時最先碰到的人會發生好事喔,但並非指發生『幸運的事』,是比較像……對,是『被遺忘的事』,忘記許久的東西突然回到自己身邊,就是這種感覺。」
「我想我應該沒有什麼忘記很久的事……班長真的相信嗎?」羽生瞥了一眼摸過頭髮耳朵的手後又問班長。
「我是不太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啦,只是有一次好奇頭髮耳朵的觸感去摸一下,結果那天竟然找到被我弄丟很久的寶貝髮夾,不然你們看看小班嘛,那邊。」
照班長的話同時回頭,剛好有幾個男同學在我們那桌旁湊來對這個時節限定物朝聖。
「別打這東西的主意,可不是碰個兩下就讓你和前女友重修舊好。」
頭髮耳朵怎麼越傳越怪,而且覬覦的人數也增加了嗎?總是跟班長很好的那位男同學,什麼時候交女朋友了?
「這事居然都傳到你耳裡了嗎?那不就非試一下不可!用黑胡椒排骨便當作為供品如何?」
「啊……反正只是一下應該沒關係。」期待黑胡椒排骨便當。
「果然我們班的人最懂得怎麼撫慰小班的脾氣。」班長自豪地點點頭。
「說是賄賂還差不多。」這回由霜因代為吐槽。
「放著他不管好像有點可憐,每節下課都是這樣的話會被煩死吧?」班長想了想,似乎有個好主意。「小班,今天下午要開會喔!別忘了!」
「對喔!」學生會有預定說討論學園祭的事差點忘了!就不用整天待在教室了──
上課鐘響人群便一哄而散,霜因回到座位先是問:「原來你是學生會的?沒聽你提過。」
「因為不是什麼大不了事啊……何況我只是個兼差書記的跑腿總務。順帶一提,班長是副會長。」
「原來如此。」霜因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那……」
「那我也能加入嗎?」羽生同學插入話題,因為霜因沒有接續羽生同學便繼續說下去:「需要兼差的話表示人手不足吧?」
「嗯,是你說的那樣沒錯而且女孩子比較多……」
「我要加入──」
聲音大到讓鼓膜微震了一下,一時間還以為是錯覺,霜因平常應該不會這麼大聲說話才對。
「反正……我會幫你們問問就是了,會長肯定很歡迎。」閒話之餘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我要去看醫生,你就先自己回住處吧。」
「好。」霜因應道。
下午我的位子空了下來,事後我有聽班長說,坐在兩邊的霜因和羽生幾乎沒有交集,連旁人都感覺得出這桌的氣氛比往常凝重卻沒有人多問一句,情況一直持續到放學,用強迫的也希望會長能讓兩人同時申請成功,我由衷希望課餘活動能改善這個狀況。
■■■
已經預定今天放學要去醫院做定期檢查,不過這回得由實習的蘇西醫生執行。
「蘇、蘇西醫生……就算把我眼睛撐那麼大也沒用啊。」
「忍耐一下,不要翻白眼!」
測完視力後不知蘇西醫生想做什麼,我被用粗暴的方式撐開眼皮想放鬆也難,而波見醫生只是再一旁悠哉喝咖啡。
「他的視力跟普通人一樣,不過最近好像有假性近視的跡象,嗯?」
波見醫生說的沒錯,雖然二心子眼睛會發出光亮其實視力與一般人無差別,並無特別研究價值,現在戴的這副是特製的平光眼鏡,唯一的功能只有隱藏眼睛顏色,讓身邊的人不會覺得緊張。
「嗚……」蘇西醫生氣餒地捏捏我的頭髮耳朵舒緩。自蘇西醫生來這裡實習不是打雜就是配藥,偶爾跑來家裡坐坐有三成是抱怨醫生肯教她的東西不多。
醫生淡淡一笑,靠著旋轉躺椅翹腿喝咖啡。「二心子的虹膜因子很特別,越接近紅藍黃三元色的二心子血統接近初代的機率很高,一方面三原色以外的多是混血種的次代。不過很少人會去研究二心子眼睛顏色,因為那鑑別度比血液資料還低。」說完聳聳肩,並不對後面多做交代。
「那麼說來……真澄是混血兒?」蘇西醫生頗有玩味地把頭髮耳朵弄翹翹的一面問道。
「是……沒錯。」大部分都是聽醫生說的,不過我對混血兒的是沒什麼概念就是了,二心子本來就是病變的人類啊。
蘇西醫生心情稍微好轉些應該不是頭髮耳朵的關係,是難得聽到醫生對菜鳥認真講解。
「別高興得太早,」醫生馬上澆冷水。「這只是剔除人為因素的粗糙推論方法,更複雜的不是聽聽就能理解。」
我也同意醫生的話,反而讓蘇西醫生再次低潮。頭髮耳朵……拜託捏輕一點啊,好癢。
醫生聳聳肩,將座椅轉向面對我們。「如果觀察結束了就來實際點的。」
是「實際」還是「實技」?光聽到就覺得一陣寒。
醫生理所當然沒理會我的反應,從鐵櫃裡搬出某樣器材後繼續說:「我現在所說的只能當作序言、簡單的東西,是否有參考價值就自己判斷。首先,剛剛提及的虹膜和血液部分,這類訊息交錯比對出來的另一件資訊就是──Second,無論普通人類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萌生的力量。」
儘管不是第一次聽到,以醫生的魄力還是忍不住噎了一下口水。
啜了口咖啡,他一隻手規律地拍打著那台儀器。「二心子分為『體質型』和『精神型』兩種主要分類,靠字面意思就很好判斷意思吧?」
──體質型。
「以肉體變化產生環境適性,是最原始也是最多的一型,遺傳因子極具價值,現在研究所多走遺傳研究路線。但是分類複雜,如果真想了解全部光是採樣就得花一輩子。舉例來說,真澄和看你們之前看過叫愛愛的小女孩都屬體質型。」
醫生喘了一會兒,後面說了一大段:
「在解釋精神型前讓我先說個前提,就是會出現在二心子身上的現象。『共鳴』和『曲變』。你們已經對共鳴現象相當了解了,最容易觀察的地方就是──眼睛,當有波長相似的東西或情緒影響而會發出光亮亦表示Second的觸發。接著就是『曲變』……」忽然感覺醫生往我這邊瞧了一眼,一下又裝做沒事。
「以一名醫生的立場來說這不是什麼樂觀的情況,令人頭痛的是每個二心子都有可能被判定曲變。」
我們脖子已經彎到痠了醫生仍是語帶保留弔人胃口,被他犀利的眼神一瞪才嚇得坐正。「二心子的身體也是普通的人類身體,要是超過原本Second與肉身的極限那就確定是『曲變』了。控制水分子卻連自己細胞也溶成水、身體能供應植物營養肉身卻也變成植物、有類似動物般的運動神經最後連動物肉體特徵都出現、性情豹變而改變Second運作方式等等,更極端一點,與研究員的主觀紀錄有一點不同就會被判為曲變,一旦激起了求知者的研究慾望就別太寄望被善待。」
「醫生……可是曲變也不全是壞事……吧?」蘇西醫生緩緩舉手提問,大概怕被醫生罵,後面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絕對不可能。沒有人能保證曲變後的二心子有什麼新的潛在危險,體質和精神很難回復原本狀態,要說我砸重金研究或治療,似乎大部分人認為前者比較有價值……好,現在話題得回來關於『精神型』。」
單手按住額頭,醫生的面容已透露出疲憊感,參入個人情感的言論超出了自己的職業範疇,或許醫生想告訴蘇西醫生什麼但為何要如此苦惱?為何是那樣痛苦的表情?
……為何視線要避開我?
──精神型。
「與體質型恰恰相反,主要不同在於大腦開發的情況,每個人都能掌握簡單的讀心和催眠,感受力和語言能力強,還有額外屬於自己的Second,他們會呼喚同伴也可能控制自己的同類,感覺比一般二心子還要敏銳。因為溝通的距離不成障礙,有很多人害怕他們會悄悄計畫著什麼。非純血的精神型多半心智有缺陷,同時是曲變發生機率最大的危險群。」
最後的解釋相當公式化,其中似乎省略了很多東西。醫生反倒鬆了口氣,而蘇西醫生腦袋資訊超出容量有點轉不過來,醫生八成不會再為她解釋第二遍了。
拍拍旁邊的儀器恢復原本狀態的醫生說:「我們做個簡易的共鳴測驗,雖然稱不上精密但可以從中獲得不少資訊。蘇,妳就學著看原本的資料輸入儀器就行了。」
「是!」
照著醫生的指示實際操練,突然想起對那東西的微渺印象,感覺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這儀器,仔細一看上面大小不一的細痕和鐵銹,搞不好它的年紀比我還大。
儀器旁接著一個黑色頭戴式護目鏡,那東西和降神的顯示器有異曲同工之妙,從蘇西醫生手上接過護目鏡固定在頭上完全緊貼著皮膚沒有細縫,耳朵旁有全罩式耳機,明知還有人但他們的身影就如此消失的曖昧感覺……這種想法挺自虐的。
機械開始運作便覺有一股暖流在腦袋邊環繞,只知道靜靜坐著不動就好,什麼都沒有黑暗中……慢慢陷入回憶。
記得小時候因為亂動醫生的儀器才發現自己的Second──與「物理」有關,其中一種症狀是身體會不斷記住各種物理力的感覺而產生適性,儘管非出於本意,到最後完全成為神經反射。
例如我肌肉不多且腕力並沒有很大,卻可以輕易抬起重物,那是因為記住了「重量」的概念,身體會自己調整到我可以輕鬆活動的程度。
「仔細聽好,你的Second絕不僅於此,因為『物理』的涵蓋範圍很廣。真澄的Second就像是好奇心強的小孩,一碰上新鮮的事就會毫無顧忌去探索,不管危不危險。只要你能適應的話要控制一點都不困難。」
我和第二個心臟共生了十七年卻一點也不了解,而醫生知道多少?
人生中總會遇到厭惡二心子和包容二心子的人。
曾試著回憶第一個說恨我的是誰?第一個說喜歡我的又是誰?
踏著矛盾螺旋的階梯不斷向前,真的會有答案嗎?
對平靜的十七年有了懷疑,我從沒有改變過?
思緒慢慢被悲觀的想法啃食,最後剩下的絕不會是理性。
醫生……醫生……
我……
差點殺了一個人。
「你的Second似乎對只無機物有作用,生物不會有影響的。」
這是你說的。
如果我的身體反應與過去紀錄不同……我是不是也發生了「曲變」?
一陣暈眩讓身體知覺頓時消失,從黑暗裡掙扎許久才喚回原本的意識,仍是留有點後遺症,搖頭晃腦彷彿所有重心往頭頂移。酥麻的感覺漸退去,而我的手腕……異常疼痛。
「怎麼了?」姆指將護目鏡往上推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看見蘇西醫生抱著一堆資料和雜物,而後掃視了凌亂的背景,好像和剛才差非常多?
啊,我的手……
「醫生?」被緊緊抓著,粗糙卻有相當力道的手掌,穩住我向後傾的身體,從我這看過去現在的醫生表情……非常嚴肅,我不曾見過,此外似乎還有一點驚慌失措?
醫生不徐不急熟練地用手量了量我額頭的溫度、脈搏。「坐好。」雙肩被按住,醫生側面貼著我左胸──聽心臟的聲音,而後嘆了口氣:「沒事就好。」
「沒事?可是房間……」儼然問題出在我身上,醫生卻連剛才的狀況提都不提。
「對不起啊!好像是我設定太過頭了!亂一點我會整理,沒受傷就好,對不起啦──」
被夾在蘇西醫生胸口和資料堆之間,難過得說不出話!
「總之……今天到此為止,我也累了。」隨手拿了張便條寫什麼折一折後丟給蘇西醫生。「蘇,去配藥。」
「咦?什……」
醫生搔搔後腦杓,後來不只蘇西醫生連我也被「拖」出房外,放我們兩個傻傻看著門關上。
「醫生……搞什麼嘛──什麼都不說清楚,那種跳躍式的想法誰知道要表達什麼。」往藥房的路上原本想抱怨的是我,後來變蘇西醫生了。
老實說我也不懂,我的藥還夠為什麼需要再配?
藥房前蘇西醫生打開了紙條,停下腳步。「呃……還是收回前言好了。」亮出手裡幾枚銅板轉到後方的販賣機,投下。「想喝什麼?」
「那……檸檬紅茶。」
這算特效藥嗎?想到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將剛才的事完全拋到腦後。
「在這裡當實習醫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都快搞不懂了。」
「我想至少是幸大於不幸。」
蘇西醫生滿意地點點頭,相處時間雖短卻像是老友般熟稔,蘇西醫生曾說過想了解二心子的事是因為已故的兄長,真心希望她能在醫生身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波見醫生真的對二心子好好喔,而且每個人都是了解透徹,對狀況的反應也很靈敏,反觀我好像總是笨手笨腳的……」從原本的敬佩說自己時就變沮喪,只好轉過來再捏捏……頭髮耳朵。「不過醫生的資料庫相當可觀呢,如果是我一個人絕對沒辦法整理出那麼多東西,真不知道醫生到底從何時開始想做醫生的?」
「嗯……我也不知道。」
醫生是值得尊敬的人不單是作為一個醫生,但偶爾覺得他有隱瞞一部份事情,明明彼此是最需要互相信賴……
「醫生最近脾氣很浮躁,會不會是因為交女朋友的問題才那麼苦惱?上次我有找到一條很漂亮的水晶項鍊……」
「噗哈哈哈──」因為蘇西醫生的一句話,不小心把茶弄翻了一點。
「你笑什麼啦,我捏那個耳朵喔。」
「好,等等、等等,妳剛才說『女朋友』?醫生沒有提過嗎?雖然我覺得他不會自己講的就是了。」
「提什麼?」
「醫生他說他這輩子是不結婚的。」
「不、不結婚!」蘇西醫生的反應相當誇張,手上的鋁罐好像隨時會被掐爆一樣。「莫非……不會真的是那個吧?不,搞不好……啊啊,不行!不要再用想像折磨自己啦──」抱著頭甩來甩去,我都差點被她的馬尾給掃到。
……是說,到底是什麼想像?
「醫生把自己的工作當終身職,所以才不想結婚的樣子。」
蘇西醫生似乎平靜不下來,最後雙手放我肩膀說:「總之還是小心微妙。」
咦?要小心什麼?
蘇西醫生雙手抱胸點點頭完全無視我的疑問。「嗯……越想越累,等等還得去整理。」眼神不時瞧一下我這邊,大概已經猜到蘇西醫生在想什麼了。
「那晚餐就到我家來吃吧。」
「好耶──」
頭髮耳朵出現的日子身邊的人大多會有好事發生,其實這樣也不壞,認識的人覺得很好我也沒有不高興的理由。
■■■■
在此兩人道別,蘇西醫生邊哼著小調回房去,裡面的波見醫生正讀取儀器裡的數據和舊資料做比對。
「唉,亂七八糟的,剛才那個像靈動現象一樣……」蘇西醫生左手拿資料夾右手抓報表,連頭頂的空間都不浪費頂著幾本書。
「記得等一下連電線也檢查一下。」
「唔……」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實習醫生現在還要兼差水電工?可是待在這裡一天就沒辦法反駁醫生。
波見醫生把數據擺著,放掉全身力氣往椅背倒,嘴裡念念有詞:「狀況似乎比以前差……」
將椅子轉了九十度一覽房間的全貌,但眼中的時間不是停留於現在……
──而是七年前。
「醫生、醫生,這是什麼?好漂亮的寶石。」有著碧綠雙眼的小男孩坐在唯一的病床上,剛好高燒退了不少,拿些東西給他排解無聊。
「那是別人拜託醫生保管的東西,雖然很重要不過看看沒關係。」
「喔……是誰?女朋友嗎?」
「不是,是老朋友而且是男的,可惜現在行蹤不明。」醫生苦笑著,再伸手探探男孩的額溫。儘管他對剛才的回答露出無趣的表情,但是感覺到醫生的溫度便不知不覺展笑顏。
「醫生。」男孩嬌小的身體鑽過醫生的臂彎,好奇地打量醫生拿的手記。「那個寫了故事的筆記本也是醫生老朋友的東西?」
「對……沒錯。」
「醫生,後來故事裡的少女如何了?」
「曾經被人們視為『神』的少女不再擁有永恆,她的死亡激起人心深處的慾念,人們便想一窺其中的謎。」而後波見醫生食指抵在唇上,盡量壓低聲音,語帶神秘地告訴男孩:
「少女雖然已死,但她的美麗沒有變質。陽光般的漸層金髮、湛藍的眼珠、與我們相似的身形中流著的豔紅血液像寶石般光亮璀璨,而她的內在卻驚為天人,人們發現永恆少女的體內有著……」
──兩顆心。
■■■
晚餐要吃什麼好?
回到保留區的路上一直想著,看似簡單其實非常難抉擇,最討人厭的回答就是「隨便」,也不考慮食物有千百種還要想著怎麼因應個人喜好,如果一個人住就不會有這種問題。
我好像越來越像家庭主婦了?
保留區的美食的確不少,對吃慣真空包食物的都市人來說這裡簡直是味覺天堂。黃昏時分各店家飄出陣陣香味,彷彿是在提醒過路人不是得加快腳步回家做飯就是在這裡掏錢包買晚餐。
「真澄哥哥──」
「梅……梅?」理所當然認得聲音的主人,回過頭去見到梅梅提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和生鮮,量似乎比先前來得更多不禁為此訝異。
梅梅抱著兩顆高麗菜從不到十公尺的距離小跑步過來。「今天好多特價喔!雖然搬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過還是有叔叔大嬸們送梅梅好多蔬菜水果哩!」
「梅梅,妳東西拿太多了啦!小心又……」
「啊!」
跌倒。對……不祥的預感馬上成真。
梅梅一手撐著地板另一隻手仍抱緊高麗菜不放。話說回來……高麗菜不是有兩顆嗎?
目光從梅梅身上移開,亦是範圍內馬上出現某個青綠色的東西朝這邊──
顏面直擊。
高麗菜和額頭碰撞的聲音響亮,力道讓身體往後傾了一點卻被第三者的手撐住,凶器高麗菜也被接個正著。仰頭一看有個咬著冰棒棍的人再後方,方向有點混亂一時間沒有認出是什麼誰,直到瞥見他右眼下的傷。
「羽生同學……」
「只是高麗菜而已,沒這麼誇張吧?」羽生同學笑著拍掉我頭上的菜葉渣說道,不知道他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蠢。
「謝謝──」梅梅歡喜地從羽生同學手上接過高麗菜,反而忘記膝蓋的擦傷。嗯……我的頭也好痛。
「話說回來,羽生同學怎麼在這?嘴饞?」
「也是啦。」把冰棒棍扔到垃圾桶裡後他答道:「我要去你家。」
「什麼?」幫梅梅拿的高麗菜差點又要掉了。
「我有東西要還他。」直接替梅梅拿了一大包東西往我家的方向去。「我問班長才知道他現在在那的。」
「東西的話我可以轉交啊,是什麼?」
羽生同學稍微放慢腳步從口袋裡拿出一盒……香菸?
不知為何有點氣憤。
「霜因才不會……」話說到一半便被羽生同學堵住嘴,他的笑容表現出不以為然。
「你誤會了,這不是香菸。」白底藍字的方盒,怎麼看都是包香菸,看羽生同學打開裡面放的也是我所想的內容物,他抽出其中一根給我看個仔細。
轉了三百六十度都只是跟香菸,不過,還蠻有彈性的……怪香菸。從中間凹了超過九十度都還可以恢復原狀。
「古丁。」
手裡的香菸好像扭了一下。
「古丁古丁。」
香菸白色部份有兩個豆眼,應該是眼睛沒錯,緩緩從側邊轉到正對著我的方向,活像是小孩子塗鴉的臉在香煙上,它還會自己立起來在我掌心跳來跳去。
「啊,好可愛。」梅梅把香菸拿去把玩起來。
「事務機器人……」
「沒錯。」
香菸造型?霜因怎麼不選個有點健康形象的?如果那根菸是子機的話主機就是那個香煙盒,最近事務機器人的設計者還真是花招百出。
「而且我有點事想跟他說,不會打擾太久的。」
「啊……是沒關係啦。」
帶羽生同學到住處好在他不會嫌棄來到這個小公寓,
「梅梅晚餐要一起吃嗎?」
「好!」梅梅像我上次那樣給羽生同學一瓶罐裝奶茶答謝便回自己家去。
「我住的地方很小就多包涵,等等放個東西還得出門一下。」明明是自己同學仍習慣客套一下。房間只開了一盞燈,正打算再多加點光亮時,瞥頭竟然看到仙人掌君朝我飛來!
「嗶咕。」
恰巧羽生同學將他接下。「……你不會痛嗎?」仙人掌君正處於帶刺狀態。
「沒關係,我沒受傷。」
「那、那就好。就隨便坐吧,我一下就回來。」急忙把仙人掌君恢復原樣直接塞進上衣口袋,自己慌張的樣子顯於外也管不了那麼多,一旦霜因和羽生同學同時出現的場合就有一股莫名的尷尬氣氛 。
因為霜因看羽生同學的眼神……好冷漠。
找不到回家的好時機,剛才簡直和「落荒而逃」沒兩樣,只剩他們兩個真叫人擔心……搞不好已經吵起來了?嗯,如果必要的話大吵一架發洩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根本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過節,霜因都朝開門的我丟仙人掌君了,我大概不適合當兩人的協調者,在此之前只有似乎打工的地方能讓我暫時避一避。
……
「哈哈,什麼啊那表情,盤子有為難你嗎?甜點已經給你包好了喔。」咖啡店的老板娘調侃道。
「謝謝老闆娘。」
「你那個同學不喜歡甜的吧?我特地做了鹹派給他喔。」
原本想來打工的地方買些點心給大家,就因為那一串煩惱結果自發性地留下來幫忙洗碗拖時間,不知不覺待了好久。啊……這些汙垢其實也挺頑強的!
「是今天頭髮耳朵一直被抓所以煩嗎?看你很累的樣子。」
「也是啦……」頭髮耳朵彷彿同意般抽動了一下,有它出現時我就碰不到什麼好事,晚上洗頭把它弄掉!
點了紙盒裡的蛋糕,似乎比我要的還多,老闆娘像是知道我想說的搶先回答:「不是有朋友到家裡作客?只是幾塊小蛋糕而已,沒什麼──」
豪爽的笑聲充滿活力,讓人精神振奮。在這裡的打工時間比前幾個來得長,儘管喜歡吃辣但我也愛老闆娘親手做的甜點。
「謝謝,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們還在等我。」
「好──」
離家的一小段距離跑步就好。
今晚還是吃麵食類吧。
家門前,手未觸碰到門把門先被羽生同學打開了,表情不像是吵過架看上去反而有一絲失落與無力……
「要回去了嗎?」
「是的,不好意思今天突然來打擾。」
「不會。」
我門的對話非常僵硬,多半是因為自己提心吊膽只有簡單寒暄的幾句,忽然想到甜點有多便分他一個。
「謝謝,那明天學校見了。」
一直等到與羽生同學下樓才進門,家裡一切維持原樣,以往回來都是有仙人掌君打招呼直到剛才才記起它在我的上衣口袋裡,現在只剩霜因疲累地趴在矮桌上。
「怎麼了嗎?等等就要吃飯不要現在睡喔。」
「沒事。」霜因輕描淡寫地答道,彷彿不曾發生過什麼。聞言後坐起揉揉沉重的腦袋問:「有藥箱嗎?」
「有、有啊,你真的沒事嗎?」
「嗯,只是……」
「只是?」
他的右手延臉的輪廓滑下,手指輕觸著某個地方。
「……嘴唇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