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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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營運出現狀況時Twelfth Moons的辦公室總是充滿肅殺之氣,總監的視線彷彿是一把刀,架在所有人頸後不允許敲打鍵盤的手指有任何遲疑與停頓,更何況是很任何一點差錯都可能要了他們的命,這種被害妄想深植於大部分組員心中……當然這種情況是要總監本人在這間辦公室的前提。
「呼啊──這像被人擁抱著的椅背厚度、滑順的扶手,最棒的是這個……收納腿墊!」秘書如月在上司已經陷入PU皮面的舒適感中無法自拔。「沒有那歇斯底里狂躁聲時這裡簡直是天堂,我覺得自己像是女王。」
「監視器在面前妳居然好意思說。」以冷靜著名的資管員彌生看不下去同事僭越行為。「妳就是這樣才沒辦法往上爬啦。」
「這可是大忌,我才沒那麼想。更何況有那兩個傢夥在我本來就沒辦法出頭。」摸透公司的階級結構後如月已經沒那麼有野心,反正只要有個聽話的男人保證她能悠哉過日子即可。「文月,有草莓可以吃嗎?」趁兩主管不在就要及時行樂。
「新鮮草莓的話已經沒了喔,草莓霜淇淋可以嗎?」
「也好。」在高級主管椅上品嚐庶民的味道也別有一番樂趣,她是這麼想的。
「所以現在就只有董事長、睦月去跟贊助商和議員應酬?如月不用一起去嗎?」
「這是睦月准假的,要是他敢反悔的話就用絲襪勒死他。」
Twelfth Moons辦公室組員少了大半,為方便起見半數人都乾脆待在原職務部門,除了空調和米莉絲水缸的運作聲,這裡不曾這麼安靜過。
「神無,乖貓咪喵一聲來聽聽就可以讓你躺姐姐大腿喔。」
「我很清楚自己的思春期在出社會後就結束了。」因為疲勞神無月也漸漸失去平時的穩重。
總監在的時候好像還比較能維持平衡,不過現在能在辦公室輕鬆閒晃的也就這幾隻貓,外加一隻深海魚類,由於卯月不在牠則是交給文月打理。
「看資深程度的話,我們的上下關係應該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吧?」
在水無月開啟話題後,如月便用遠端遙控熄掉室內燈光,一片漆黑中僅僅螢幕光可做照明。
「關燈是做什麼!還用電子螢幕的綠光會嚇死人啊──」工作被打斷的彌生表示不滿,敲擊桌面隱藏自己的慌亂。
「資深程度啊,搞不好這就是影響升官的因素之一呢,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以我們進公司的順序來說。」
「我跟水無肯定是同期。」
「我在這兩個人之前一點,後來介紹遊手好閒的如月進來……照理說我們四個人都是同期的」彌生沒想到此話一出馬上被各種眼光打量著。
「我可能比各位稍晚一點,因為阿姨要我來販賣部幫忙,不知不覺就做這麼久了,應該是從開發組成立之後的是了吧,之後公司才慢慢有新人進來。」即使工作有些辛苦,對文月來說那也是笑得出來的回憶。「那時候好熱鬧呢。」
「大家明明都在為什麼要關燈?」
電子門毫無預警地滑開,背光的長月打斷了話題。
「看來還是醞釀不出什麼氣氛,我看還是開燈聊好了。」
「……聊什麼?八卦?」
「啊呀,真看不出來長月對八卦有興趣。」如月淺淺一笑。「現在說的是『我們』的事。」
搞不清楚狀況的長月拉了個長長的鼻音,聳聳肩後回到好久不見的位置。
「總之歡迎回來。」湊近打招呼的文月露出不適的表情。「哎?這個味道是──」
「不會吧?我都有好好洗澡才對。」
「B群……」
聽到文月這麼說他也鬆了口氣。「除錯小組每天都很操勞啊,那邊囤了不少藥品,真虧妳發現。」
「我好歹有營養師執照啊。」多一人回到辦公室,文月樂得不想停下工作。「很久沒好好吃了吧,我去熱點飯菜來。」
過不久後她端上簡易套餐卻又比販賣部好上許多,燉蘿蔔和燙菠菜都能輕易入口,玉子燒中夾了些許蟹肉末,和半熟的蛋汁很搭,加上主菜的薑燒豬肉,他吃了不只兩碗飯。從充滿藥味與電腦廢熱的房間出來後木製餐具讓他胃口好多了,明明才離開辦公室幾天,他卻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吃一頓,所有人都在忙碌不可能期望有人準備這些。
「謝謝招待。」最後幾乎是一口乾完倒滿的柳橙汁。「可以再幫我準備三明治嗎?我想帶去給葉月。」
「好的。」
所有人幾乎是無言地看著長月吃飯,樓上樓下的差別待遇令他們有點罪惡感。
「『我們』的事,是指什麼?」反而是長月把話題拉回來,八卦與否他都很感興趣。
「以前呢,我們公司是從事科技貿易的,後來等降神上市後才改成網路娛樂企業,而在遊戲開發時期我們十三人中最早進公司的其實是副監才對。」
大家聽完後共同反應是扳手指計算。「那是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照理來說那時的副監還只是揹著筆電上學的高中生才對啊!」水無月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現在跳級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唸美專兼修有實境模擬和神經動力學等課程,好歹也申請到一兩樣專利。」
「這樣副監豈不是很厲害?」長月驚嘆,他也有修相同學程,短時間修得學分並不容易。
在眾人想像中他像退休勞工一樣,或許是先前忙完了才看起來整天隨心所欲的。
「……厲害嗎?」如月托腮回憶共事情形。「我覺得待在這裡他應該很不好受。畢竟這成了家族企業被血緣綁死,一點自由也沒有。」天資聰穎且在這個領域佔有一席之地,靠著配股份紅不愁衣食,這樣的人始終有無法擺脫的東西,某種天性栓住了他,儘管連本人都對此視而不見。「睦月就是嫉妒這種含著金湯匙的孩子才一路追過來,他應該也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這麼有頭有臉,雖然平常還是被副監耍居多……」
「如月大姐,水無我有問題──副監跟家族企業有什麼關係?」
「董事長是副監的爺爺,柳錫生,因為副監爸爸早不在了,加上他本身是開發者之一,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喔。」
「榮、榮華富貴!」單身的水無月聽得差點沒沖昏頭,或許以後她會在上班時加強化妝打扮。
「因為這緣故我們階級是很死的,不然皋月那種資深人員應該早就往上爬了。」
「皋月?那小白癡怎麼會是資深人員,頂多實習生吧?」沒有歧視意思,但神無月實在難以想像有懼曠症的他居然在這裡待那麼久。
「霜月有說過吧?他們倆被要求在實習之前就要進公司,他還跟副監一起做美術開發、場景設定,叫他『大前輩』也不為過。」彌生冷冷地補充道。
正因資深順序讓人更混亂大家才保持現在這樣,說不定房間充滿咆嘯、勞動不停的身體反而是維持理性所不可或缺的。
「『文月』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要給一個擅長生物辨識的女孩來接的,她從開發時期就跟睦月、副監一起共事的二心子,後來她升董事長特助後就確定我升官無望了,只好當這兩個人的保母,苦命耶我……」帶著假哭音吃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如月將側臉埋進椅背中。
「我從來沒聽過有這號人物……」相較之下晚進公司的長月錯過許多公司內幕。
「那當然,她總是神出鬼沒,人稱『喪服卡爾思』,只有我們董事長有器量收留這種像不定時炸彈般的二心子,在這裡提醒你們,如果沒有睦月批准最好別去過問上頭的事。」從如月口中說出的像善意建言卻又像威脅。
長月覺得有部分似乎是衝著他來的,以為公司都是自家人便沒有低調地搜集情報。
「雖然一直說開發開發的,但實際創造降神的當然另有其人,AI培養也是不得已才由我們公司接手,驚人的是,創造者所培養的AI中還是有我們目前技術所無法達成的思考型智能,還好後來創造者的兒子把老爸沒完成的部份具現才有現在的降神和我們。」啞口無言的反應似乎符合如月期待,她笑著與大家分享難以在日常所捕捉到的、讓人窒息的沉重……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猜出來了,我們的副監柳影生,就是降神這個龐大虛擬世界創造者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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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月幾乎是跑著出來的,他忘記到底是因為哪部份變得如此心有餘悸。右看現今的公司大樓全貌,同事們每日笑著接待來往人群,無非是對公司有重要貢獻的關係者;左瞥虛擬投影的幼兒AI,剛出生的它們還對任何事物感到好奇,儘管現在虛擬的形狀簡單像電子寵物般到處跑,待成熟後投入遊戲,可能會是任務關鍵角色亦或強悍的美麗魔物。
他覺得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在副監離去前說了那些話,說他是聰慧有未來的好青年,副監給他的感覺確實如此,乍看無作為其實充滿潛力,否則也不會在開發完成後繼續待在營運部門,但現在看來那似乎是種幻覺,對長月來說副監更像是逞強的孩子,要讓自己變得更能幹、留下見證一切,是無形的壓力迫使他成為聰明人,家族沒有給予太多力量。
家族?說到底副監的背景仍舊是個謎,大家都是同事但還不足以交心令他有些沮喪。
撇開私情,至少他在意的事已經是有跡可尋了。
「先去找葉月吧。」只要一忙碌兩人就會很少見面,不論正式交往或工作上他都很疼惜拼命的葉月。
累積了不少經驗,他大概知道要怎麼找葉月,多問問整備中的機師、跟著散亂的螺絲釘與電線走總能找到他,只是走到機房附近時他沒有聽到規律如音樂的金屬敲打聲,人影藏於陰影中,點點火花曝露了他的位置。
「你在這裡啊。」長月把頭探進掀開的牆面。看葉月那柔韌身段就算他說鑽遍公司大小管道長月也信.
「……啊!」
一時亂了手腳,火花爆跳一陣後消失在葉月手中,不過長月一嗅便知是怎麼回事。
「喂,手快點給我看一下!」在長月擔憂的口氣下再怎麼不甘願還是對他打開手心。「還好沒被燙到……」
「當然,工業用手套一定要耐磨耐熱才行。」他任憑最後一小段香菸滾到長月手中。「我還以為你會很驚訝。」
「你好歹也成年了,而且我已經沒什麼魄力教訓別人。」重新燃起香菸後長月也嚐了一口,這是葉月未曾看過的一面。葉月抽的菸沒什麼嗆辣感、煙量少,但香料味持續得比較久。「感覺不像是做體力活的人會抽的菸?」
「那是我爸愛用的,我也只知道這牌子。」就算剩沒多少扔掉也可惜,他從長月那收回吸最後一口。
「看來最近你也是忙得停不下來。」
「新硬體進來了,我只是重新做電力配置也還好,沒上次麻煩。」葉月總是一身油污,每每長月靠近就會往裡面縮,好保持距離不弄髒他。「除錯小組還好嗎?」
「也一樣,這次很快就擺平了,三個大陸同時出事,嚴懲名單只有三百多人。」
「喔……」葉月沒花什麼心思去瞭解數據上的意義。表示這次事件只是湊熱鬧、被煽動的人居多,以網路生態來說不是什麼稀奇事。
「來,慰問的。」
接過牛皮紙袋時,手指的油污瞬間印上去,葉月不得不快速收手。
長月深知葉月對此事總是有強烈意識,在年齡差距下儘管彆扭卻可愛得不得了。
「出來吃吧,手擦一下就好了。」彷彿是逗小貓般的舉動,食物就擺在伸手可及之處等他反應。「這是文月準備的燻鮭魚三明治還有麥芽牛奶。」
「燻鮭魚!」
回不了辦公室時葉月也是靠濃縮食品補充營養,當真正喜歡的食物出現在眼前就完全無法抵抗。鑽出狹小悶熱的空間時他嘆了好長的氣,公司的空調都比機房舒服,找好舒適位置坐下才喜孜孜地大快朵頤。
「原來葉月喜歡煙燻製品啊……」
「正確來說呢,是可以保存比較久的食物,如果調味多下點功夫的話就更沒話說了,因為濃縮食品容易吃膩。」他舔掉臉上殘渣後發現自己吃太快才開始慢慢咀嚼。
「真是辛苦你了。」
「不會不會,我們都只是盡其所能而已,誰叫我討厭念書,幸好手藝不錯可以做機師。」
「可是你也是堂堂組長,已經算很能幹了吧?」
「不,如果能往上進修當然更好,但同時兼顧機械與人性實在有點複雜,像人工智能心理學、神經動力學我怎樣也搞不懂,只好在機械力學方面用心,沒辦法變成像睦月或副監那樣的精英就是了。」
「拜託你才幾歲就說這種喪氣話。」
「不對吧?前輩剛剛才說我已經成年了,就因為是成年人才會對文憑社會喪氣不是嗎?」
即使體力透支,葉月口齒伶俐這點依舊不變,就像副監一樣有讓人無法參透的灰色思想。
「睦月的話的確是有點大材小用啦。」吃完上層麵包再慢慢地享受下面的美味,即使講話也不影響葉月進食。「明明是天文工程的奇才卻死追著副監跑,不然他應該早就出人頭地了,嗯,我想一定是人品問題。」
「你確定你說的睦月是我知道的睦月嗎?」
葉月忍住把食物吞下後才躺在沙發上大笑。「前輩、前輩你真幽默,哈哈──」
公司從來沒為硬體問題煩惱過,或許那是因為有葉月在的關係,但他不知道開發時期的公司是如何運作,也許真的是由這兩個年輕人一肩扛下,長月他不懂得識人,但看得出來他們眼中容下了許多非常識之物,並要求自己也能達到非常識的境界般。這樣的事,長月越想越覺得苦澀。
「……前輩?」直到葉月推開他的太陽眼鏡,兩人才嚇得拉開距離。「抱歉,好難得看到前輩在發呆。」
「沒事沒事,好了別再擦手了。」他想葉月一定以為是油污才讓自己過度反應。「我看起來有潔癖嗎?那我可能得少穿襯衫了。」把葉月的手抓過來,不論觸碰指尖指縫都相當乾淨,工程用手套真的有效果。
「不會,只是看起來有點神經質。」葉月輕笑道。
「沒那麼糟吧……」
「前輩還是穿襯衫比較好。」
「你自己也可以穿啊。」
「我……不適合。」那是葉月小小的自卑點之一,除了正式場合鮮少有機會讓高級布料接觸身體。「我只帶了粗料子的衣服放公司。」
「那有什麼問題?我的借你就好了。」
長月單純之處一直深得葉月喜歡,還好相處時間已經讓他會分辨那些大膽發言的用意,否則就無法克制好自己胡思亂想。
「啊,已經沒了……」本來以為可以毫無顧忌地來根飯後菸,但只能失落地細聞散在空氣中的餘香。
「因為剛才是最後的了嘛。」說來慚愧,長月他自己就是糟蹋最後一根菸的人。
沒什麼比沒幹勁的葉月還難懂的,儘管被叫前輩卻不能把葉月當小孩哄,放任毫無反應的他又有點無情,實在兩難。
他左探右探,葉月仍舊興味索然地等午休時間過去,近距離下一個小小的呵欠卻讓他覺得眼睛一亮,莫名覺得有精神。「味道好像還在,可是怎麼多了點苦味?」
「維他命B……」
「看來前輩也不輕鬆呢。」
「我應該去洗個澡的。」身邊有鼻子靈光的人,以後要是在除錯小組泡太久他會留意點。
「別那麼神經質,聞久了也還好。」東嗅西嗅,葉月表情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習慣。「還是可以聞得到菸的餘味。」
在嘴巴位置兩個人都嗅得出來,空調乾燥得使人嘴唇乾裂,因為緊張,長月先舔了下自己嘴唇,香料味從縫隙中溢出。帶著自己熟悉味道的人,對葉月來說非常有誘惑力,沒多想便用舌頭去撫平它,但不能野蠻地撬開與深入,如果長月覺得他有幾分成熟,自己就該懂得拿捏分寸。
「……凡士林。」葉月回原位,正座。
「什、什麼?」
「前輩不擦護唇膏的話就抹點凡士林吧,這裡太乾燥了。」
「好……」長月驚魂未定,他以為事情會比預想得還快發生。「午休完要繼續做配電嗎?」
「睦月不在的話其實我想偷懶一下。」
「那兩個人去外面吃點好料的吧?我借你西裝。」
「好!」長月總是能不自覺地抓住葉月所好,當然並不是指食物方面。「反正睦月欠我不少補休。」
「我也是。」
不少嘗試讓兩人更加圓滑相處,在機械式的工作環境下難得有這種值得珍惜的心情,今天聽到過去經歷喚起對長官的百般尊重,但私人行程讓這些想法暫時煙消雲散。